姜薇芝抓着被面的手紧了又松。
当时不过随口找了个托辞,哪能想到“陆则“自己是这等认真的性子?
她一时想不到借口推脱,只得扯出一抹笑,道:“时辰不早,侯爷应当早做休息,明天看账也来得及。”
陆则微微挑眉,索性在床沿坐下,目光认真专注:“即便不看账面,夫人难道没有其他话想和我说?”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极易产生一种深情的错觉。
姜薇芝微微慌乱,几乎以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回姜家的打算。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浸在这样的眼神中却格外说不出口:“妾身……”
陆则耐着性子听她辩解,喉结忍不住微微滚动。
眼下有些慌乱的妻子,比平日里端庄从容的模样更招人几分。
尤其招他。
陆则闭了闭眼,尽力压下心头汹涌的欲/望,嗓音微微沙哑:“既如此……”
他转身正欲离开。
姜薇芝却失了以往的镇定,慌乱之下直接拉住了他的袖角,脱口而出:“夫君——”
别样娇憨。
糟了。
陆则眸色瞬间暗了下来,一时没忍住将姜薇芝揽入怀中。
床账内传来阵阵轻响,直至后半夜才堪堪停下。
雪白的床褥上印下点点旖旎。姜薇芝眼角泛起淡淡的粉,似娇似嗔的瞥了眼依旧精神奕奕的陆则。
“怎么,可有不适?”陆则眼里透着淡淡的笑意。
眼角的红晕肉眼可见的蔓延至了脸颊。
在床笫间讲话总觉似是耳鬓厮磨的情话,更别说是这样带着点促狭的调笑。
姜薇芝咬住下唇,使得原就红润的唇更显娇艳。
陆则眸色微暗,轻轻抚上她的唇,却也没再继续说那些让她羞恼的话。
他叫人送热水进来,又去隔壁简单冲洗一番,等二人都打理得当后,姜薇芝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陆则,面露惊诧。
他竟然还没走?
陆则挑眉看着姜薇芝,就这么想让他走?
二人都没有将话挑明,姜薇芝踌躇片刻,终于在床边坐下。
按理说女子应当是躺在里头的,但陆则丝毫没有给她让位的自觉。
“侯爷。”姜薇芝感受到陆则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唤道。
她的嗓音甜糯,话出口有种带着撒娇似的尾音,陆则耳骨微微酥麻,一时忘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姜薇芝越发难为情,她都已经如此退让,管理内务从未埋怨,何必在这种时候刁难她?
积压许久的情绪一点点蔓延出来,姜薇芝鼻头一酸,还没来得及反应,眼泪便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陆则微微一惊,颇有些措手不及。
倒是姜薇芝自己觉得这副模样有些失礼,主动擦干泪水,撇开脸闷闷道:“等几日秋狩完,妾身想回一趟娘家,望侯爷准许。”
原本她是只打算回去住几日,但被陆则这么一气,索性连时间都不想说了。
陆则心头蓦然一沉。
虽然已经从周管家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但亲耳听姜薇芝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姜薇芝以为他不知道,但他却记得清楚,护送父亲灵柩进京的那日,曾在城门前远远地看过姜薇芝一眼。
只那一眼,他便知她已长成一个端庄柔美的小娘子。
这本就在意料之内。
曾经那个恣意天真、敢跟他策马驰骋比输赢的小姑娘终会被规矩塑成的端庄美人,不是么?
但父亲战死,自己执意入京,已经引起皇帝的忌惮,若是不向朝廷表忠心,便一定会被猜忌,寸步难行。
而姜薇芝既代表皇后,又代表姜家,实在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果然,婚后不过几月,皇帝就爽快地放他回北疆。
至于姜薇芝,她生得漂亮,又乖巧从不惹事,还能将后院打理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西北气候恶劣,又时有战乱,实在不忍带她去吃苦。
是他疏忽了。
本朝民风开放,婚嫁自由,女子若是回娘家住上三月,丈夫若不去接,便可算作和离,此后两不相干。
陆则沉默片刻,终于道:“若是你想,自然可以。”
姜薇芝毫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事已至此,陆则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从门口出来,正好看到春桃守在门口。
说不清什么缘由,向来话少的陆则突然问道:“少夫人最近可还好?可曾见过什么人?”
春桃一惊,没想到侯爷主动问话,问的又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她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答道:“少夫人日日在宅子里不曾出门,也就是今日进宫参加宴会。奴婢中途被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打发回来了,不知道后面夫人见过什么人。”
陆则心中寒意更甚。
姜薇芝应该是见过皇后和姜母了,想来这也是那边的意思。
他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春桃站在原地不明所以,不过侯爷向来不在这里过夜,而且侯爷主动关心少夫人总归是好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没过几日,便到了秋狩的日子。
姜薇芝本来没打算去,可是陆则作为武将,既然回京了,肯定是要伴驾的。
而他若是一个人去了,民间一定会有二人不睦的传闻,她不想回娘家的时候让父母担心。
于是一大早,姜薇芝便起来梳妆。
她选了一身鹅黄色上袄,配菁色马面裙,上袄仅仅绣了几朵盛开的木兰,清新典雅,别出心裁。
等走到侯府门口,才发现陆则已经在马车上等她。
见她过来,他伸出一只手要接她上来。
姜薇芝一愣,最后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搭上他的手,上了车。
马车晃晃悠悠跟着大队伍出了城,秋狩的围场不远不近,约莫得走一个时辰。
姜薇芝微微诧异,陆则骑射的功夫是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怎么今日不骑马,反倒坐车了?
陆则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解释道:“连日奔波,有些疲累。”
姜薇芝想到什么,耳垂蓦然染上几分红晕,把想问的话咽进肚子里。
昨日夜里,陆则实在与疲累沾不上边。
“侯爷,侯夫人。围场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二人跟着下了车。秋狩的围场映入眼帘,这片山都是秋狩范围,人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朝臣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陆则看了姜薇芝一眼,姜薇芝点点头示意他过去,自己也往女眷那边走去。
虽说都是女眷,但也分了好几帮人,最热闹的是那些还未出阁的千金,凑在一起低声说笑。
姜薇芝如今已经嫁人,实在不好凑这个热闹,她微微思索,主动向皇后的銮驾走去。
“薇儿来了。”皇后远远望见她,不由笑道,“几日不见,你的气色更好了几分。”
姜薇芝盈盈拜下,极尽从容韵致:“问皇后娘娘安。”
“薇儿,可有什么想猎的东西?”皇后挽着姜薇芝的手,轻拍着问道。
姜薇芝实在提不起力气动弹,索性莞尔道:“全凭娘娘和陛下赏赐。”
这孩子小时候的活泼性子到底是难再回来了,如今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心疼,皇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薇芝姐姐!你终于来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凑了上来,给了姜薇芝一个满满的拥抱。
这是安王的小女儿,安庆郡主。
安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自然很得皇帝器重,安庆郡主是又安王最小的女儿,性子活泼开朗,尤其喜欢和长得漂亮的人玩。
皇后也很乐意看到她们感情和睦,索性适时地露出几分倦怠:“这里日头大,本宫年纪大了,受不住晒,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带着一群宫人回了营帐,为姜薇芝和安庆郡主留足了空间。
安庆郡主一把拉住姜薇芝的手,“薇芝姐姐和我一起去打猎吧。自打你成亲之后,我就很久没和你玩了。”
小女孩撒起娇来,总是叫人没有办法。
姜薇芝被她缠得没办法,回头看向陆则。
陆则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带着几个亲信也进了营帐。
他这次回朝,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处置。
姜薇芝这才哄着安庆郡主往围场走。
“姜姑娘!”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姜薇芝抬头望去,一位文质彬彬的白衣公子站在猎场外围,笑意微浓。
她思索片刻才记起来,这是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子,谢琅。
谢琅的父亲是吏部侍郎,他在京中颇负盛名,是今年科举的大热人才,在姜薇芝未出阁之前见过几面,还算熟识。
姜薇芝皱了皱眉,礼貌性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自己已然出嫁,有些事情还是要避嫌的。
倒是安庆郡主一脸正经地抬起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不能这么喊,应该叫镇北侯夫人。”
这是昨日娘亲教给她的,女子出嫁后便不能再叫“小姐”、“姑娘”。
“郡主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谢琅俊朗的脸浮上一抹红,双手抱拳:“请问郡主,侯夫人可要一组打猎?他们身手了得,我一介书生实在自愧不如。”
姜薇芝朝着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站着的都是武官子弟,顿时心下了然。
谢琅愿意这样坦荡地说出来,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只是她昨夜疲累,今日便没打算上马。只低头问安庆郡主,“郡主想去吗?”
安庆郡主想了想,忽然笑盈盈开口,“想去,薇芝姐姐,你陪我去嘛。”
围场的马向来温顺,他们又只在围场外围行动,几乎不会有危险。
谢琅主动牵来两匹马,笑容温和,“郡主请。”
他虽是文生,骑马射箭却是高门弟子的必修技能,总能应付的来。
安庆郡主才十一岁,尚且不会骑马,姜薇芝将她扶上马匹,等她坐稳后便站在一旁牵着马匹,确保缰绳不会脱手。
几人随着人流一齐往围场走去,走到僻静处,谢琅忽然停下,默默打量了姜薇芝好几眼,冷不丁开口,“两年前我去博州书院修学,没想到回来再见,竟已物是人非了。”
他语气带着感慨,却让姜薇芝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之前很熟吗?
她点点头,“谢公子说的是。”
谢琅还想说什么,安庆郡主却突然吵闹起来,“坐着不好玩儿,跑起来跑起来!”
说着竟然一脚踹在马腰上。
原本温顺的马驹突然嘶鸣一声,猛地抬起前蹄就要把安庆郡主甩下来。
姜薇芝一惊,急忙握紧缰绳控制马匹,随即迅速翻身上马,将安庆郡主护入怀中。
安庆郡主吓坏了,简直悔不当初,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能害怕地将头缩进姜薇芝怀里,不去想也不去看。
谢琅也面露惧色,脱口喊道:“姜姑娘!”
“快回去唤人!”
姜薇芝心里慌极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死死抓着缰绳,然而马儿越跑越快,越跑越远,眼看就要跑上悬崖边的绝路。
千钧一发之际,姜薇芝脸上露出了几乎决绝的神色,拉紧缰绳,硬是换了个方向,朝着一棵大树撞去。
马儿躲避不及,直直冲了上去,姜薇芝下意识护住安庆郡主,从马背上摔落,滚了几圈不省人事。
另一边谢琅回到营帐,急忙踉跄着下马呼喊:“不好了,安庆郡主和镇北侯夫人出事了!”
陆则正在和亲信议事,闻言一把将账帘拉开,便看到谢琅满脸惊慌,手脚发颤。
他心中蓦然一惊。来不及思考,抢过谢琅的马,飞身而去。
顺着混乱的马蹄印,陆则很快就在悬崖边找到二人。
安庆公主苍白着脸,跪坐在地上,正在抽抽搭搭地哭,看样子没怎么受伤。
而她的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郎,生死不明。
陆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姜薇芝,掌心不自觉地发凉。
他几乎是跳下了马,面沉如水,快步向那边走去。
忽然,姜薇芝指尖微动。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全身都痛,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姜薇芝眼睛一亮,随即委屈地皱起眉,如嗔如怨:“夫君,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