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海棠被连续几日的暴雨摧残的不成样子,大颗大颗的雨滴接连不断得砸在散落在地面的花瓣上,混着雨水缓缓延伸出一条“血”路。
姜薇芝站在门边,望着水汽渐渐凝结弥漫开来的雨雾,有些出神。
春桃见被风吹起的雨滴就快溅到姜薇芝的衣摆上,连忙将手中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少夫人,进屋吧,身上的伤好不容易养的差不多了,可别再染上风寒,侯爷临出门前,可是嘱咐奴婢们千万照顾好您呢!”
姜薇芝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第几日了?”
“第三日了。”春桃心知少夫人想要问的并不是这个。
已经三日了么……
姜薇芝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微微愣神。三日前,陆则收到急报只说婆母被困于桥州边界,因数日大雨导致山体滑落,导致一行几十人全部失去了联络。
桥州与京城算不得太远,约莫一日的路程,可距离陆则离府已是第三日。
这样的天气,莫说要寻人,隔上三尺,就连对面人是何模样都不一定看的清。
“轰……”
雨势更大,雷声在耳边炸开,天与地之间越发分不清了。
“春桃,去和周管家说,备车。”
“少夫人?!”春桃被刚刚的雷声惊了一跳,见姜薇芝要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心下更惊,她的眼睛一下瞪大,“您不会是打算……”
“嗯。”姜薇芝侧头看向春桃,满眼担忧。
“万万不可!如今雨势这般大,不说马车行驶不易,就算您到了桥州又能做什么?您自个儿身子都还没好利索!万一淋了雨染了风寒,侯爷到时岂不是既要担心夫人还要担心您?奴婢知您心里惦记侯爷安危,可眼下于您,于侯爷,唯有等待才是最好的选择。”
春桃的话她又怎会不知。可山体滑落一夜之间掩埋整座村庄的事不是没有。随着这两日大雨接连不断地冲刷,如今只怕波及的范围会更广。
更广……
姜薇芝一怔,她不知道桥州如今是何情况,可有人知道!
“春桃,快,备车去将军府!”
周管家办事算得上雷厉风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一切打点妥当。
两人披上蓑衣打着伞上了马车。
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又幸得京城的道路大多都修的平整,否则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宜出行。
仿若在验证这句话似的,马车在临近将军府门前时,车夫本已放缓了车速,可车轮竟突兀地打了个滑,车箱里的姜薇芝和春桃没有防备,撞成了一团。
好在车夫很快稳住,且车内两人只摘了斗笠,身上的蓑衣并未褪去,倒也起了缓冲的作用。
“少夫人,您没事吧?”春桃扶姜薇芝坐在软垫上,掀开车帘,一脸怒气,“怎么驾车的?!少夫人要是有受伤,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马夫显然也心有余悸,他自己如何不要紧,万一害得贵人受伤那岂不要累及家人?念及此,声音颤抖更厉害,“少夫人恕罪,少夫人恕罪……”
姜薇芝也着实被刚刚那一下吓得不轻,见车夫被吓的只会求饶,额头上豆大的汗滴更是不停地冒出来。
“刚刚怎么回事?”
见姜薇芝语气平和,车夫大着胆子结结巴巴将猜测的原因说了出来,“许是…今日路面积…积水太多,车轮打…打滑了。”
“车轮打滑……么。”姜薇芝皱了皱眉,见车夫神情惶恐里又带着一丝不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若非及时稳住,只怕后果会更加严重,此事并非你的过错。”
车夫闻言明显松口气,但神情依旧却依旧不安,冲姜薇芝感激的磕头,“谢谢少夫人,谢谢少夫人……”
姜薇芝冲春桃使了个眼色,便率先下了车,春桃心领神会,留在了车上。
雨势减弱。
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怒瞪前方雕的出神,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
姜薇芝侧过身,看到雨幕里车夫跳下车弯腰看着车轮的位置,雨太大,她看不清车夫的动作,接着又俯下钻进车底,最后和春桃比划着说了些什么。
见春桃从车上下来,伸手在门上扣了三下。
将军府的大门很快被打开了,来人见是姜薇芝,一句“姑娘回来了”脱口而出,赶紧迎着她进了宅院。
她偏过头,见春桃脸色不好,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一会儿不要多说。
余光里,马车转了个弯,很快消失在雨中。
再回将军府,本该内心多有感慨,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再回竟是客了。
可她如今心心念念陆则安危,压根也没空悲春伤秋。
姜母见女儿到来,脸上的惊喜交加,“薇儿!”
姜薇芝快走了几步,走到姜母身边,“娘,爹爹可在家中?”
见女儿一进门就要找爹,让姜母有些吃味,“你爹在书房呢!你个小没良心的,光想你爹爹,就不想娘亲?”
“想!怎么不想?”姜薇芝揽住姜母的手臂,“娘,您帮女儿去请爹爹过来,女儿有事询问爹爹。”
姜母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 “手怎的这般冰凉?外面雨下那么大,可别染了寒症。”说罢一边让人去请姜父,一边差人去熬姜汤。
“是薇儿回来了?”脚步未至,但声音却先一步传到了。
姜父一进门,只看了一眼便道,“瘦了。”
姜父算得上英俊儒雅,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本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却让他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
“爹爹。”自嫁入陆府,姜母她还时常能见到,但见姜父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
“伤好的差不多了?”姜父看着姜薇芝脸上极淡的印记,“不愧是我姜赋远的女儿,有胆量,有魄力。”
姜母白了他一眼,刚要反驳,就听姜父继续道,“不过,凡事需量力而为,万不可做没有把握的事。”
姜母这才脸色好转,侧头看向身侧的姜薇芝,“娘亲知你心思,但日后做什么一定要谨记你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位。”
姜薇芝面露愧疚,“是女儿让爹爹娘亲忧心了。”
姜母拍了拍姜薇芝的手,嗔道,“你个丫头,你就是七十、八十了也是我们的女儿,哪有父母不挂念子女的……你不是找你爹有事?”
姜薇芝坐直了身体,赶紧将陆则三天前去桥州找婆母的事跟父母说了一遍,“爹,您可有听说此事?”
姜父一听眉头变皱了起来,“今早确实有桥州山体滑落请求朝廷派人支援的奏章,圣上已经派人去支援,这会儿应该还没到。薇儿,你莫要着急,镇北侯的能力远比你想的要厉害,桥州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为父这便派人去桥州打探情况。”
姜父走后,姜母唤人端来姜汤。看着姜薇芝皱着眉喝下后,才满意地点头,“这才乖。这一碗姜汤下去,再发身汗,什么寒气都得散出来。”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姜薇芝才惊觉早就过了姜母午休的时间,见姜母虽面露疲色还拉自己的手不肯放开。
她一下子就明白娘亲是怕她一会儿就要回陆府了。
于是姜薇芝笑着握住姜母的手,“娘,女儿今晚待在府里,哪都不去,女儿想去睡一会儿,晚上陪娘和爹爹用晚膳。”
“好,好!房间娘都有派人去打扫,衣服也都有新的备着。”转头看向春桃,“春桃,快领你家小姐回闺房休息。”
“是,夫人。”
姜薇芝走后,姜母翻来覆去睡的并不踏实。先前镇北侯派人上门说薇儿撞到了头,眼下记忆可能有些混乱。
她本以为是陆则关心则乱,但今日与薇儿聊天,才察觉出不对劲,那爱撒娇的样子分明是姜薇芝那次事故前的性子。
姜母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姜薇芝未出嫁前,一直住在将军府的“倾宝阁”。
她幼时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太土。她幼时玩伴的院落要么叫“锦竹轩”,要么叫“存忆阁”。
只有她的院子带着什么珠啊,宝啊的,感觉跟其他人一比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为此她还和爹娘大闹了一通,非要他们改院名。
那时爹娘怎么说的?
姜父: “你娘生你时,九死一生,痛了整整两天两夜……你就是爹娘心里的宝贝,倾尽所有都要留下的宝贝。”
姜母:“那块匾是你爹爹亲自题,亲自挂上去的……”
姜薇芝鼻间微微泛酸,抬步迈了进去。
房间的摆设和她离开一模一样。屋内很干净,熏了味道极淡的香,那是她出嫁前最喜欢的味道。后来嫁给陆则,听府里的下人说陆则不喜熏香,她便没有再点过。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放松了下来,靠在了那张她最爱的贵妃榻上。
反观春桃,自进屋起,眉头就不曾舒展过。
“姑娘……”
姜薇芝在门口见春桃脸色不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此刻又见她一脸焦急,便笑着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将马车有问题的事告诉爹爹娘亲?”
春桃一听更急了,“您还笑,说不定有人想害您!您干嘛不让奴婢说呀,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定不会饶了想要加害您的人。”
姜薇芝神色依旧平静 ,“春桃,你也说了是说不定。现在告诉爹娘,除了让他们凭白跟着担心,没有任何意义。”
她见春桃神色恹恹的,安抚道,“目前什么情况还说不准,你先说说,那车夫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春桃便把车夫告诉她的事,悉数说了出来。
车夫姓杨,在侯府做车夫已有5年。侯府一共有4个车夫,两人一组,早晚轮流当值。由于几个车夫当中数他最稳,再加上今日暴雨,周管家便派他为姜薇芝驾车。
虽然府上会有专门的人定期检查马车。但杨车夫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就是每次驾车前都会自己再检查一遍。
要是驾车前不检查,便浑身不舒服。
结果这一检查还发现了问题,车厢连接马身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挂扣松动了。因为地方隐蔽又十分重要,是马车检查最主要的位置之一。
但这个地方确实比较容易磨损,心想着可能是这辆用的比较多提前损坏了,杨车夫便也没有在意,重新换了一个上去。
他为人本就谨小慎微,再加上天气的原因,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打滑的问题。
但人总会趋利避害,杨车夫并不想惹事。
可春桃态度强硬,他明白这是少夫人的授意。于是他再次检查起马车,车底连接车轮的一处也松动了,好在并未脱落,应该是造成马车打滑的原因。
只是,这两处都无法确定是否是人为的。
春桃愤愤道,“少夫人,您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偏今天您出门,又是这松,又是那坏的!”
“那你待如何?我问你……这辆马车是哪儿来的?”
春桃一惊,一脸的不可置信,良久,才讷讷开口,“镇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