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后,天气日益转凉。
京都时常下雨,有时一下便是连着好几天绵绵不断,雾气升腾,都瞧不见路了。
从前院回来的小竹:“你们怎么在外边站着,屋里没人伺候吗?”
她语气带着责问,一脸严肃。
她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也是现在这个院子的管事,别看着年纪轻轻,但不苟言笑,凡事要求严,于是院里的奴仆们都有些怵她。
一个胆子稍大点的丫鬟回道:“方才夫人说不想人打搅,便让我们来外头候着,是……有什么不妥吗?”
小竹收了伞也顾不得收拾,将伞递给那个丫鬟,一边嘱咐道一边推门走了进去,“夫人不喜雨天,身边离不了人,我若不在,你们得时刻侯在一旁才是。”
屋内装扮典雅简洁,古朴的香炉燃着素香,其中还夹杂着雨水的清冽。
小竹眉头一皱,快步朝里走,转过一扇一人之高的白玉屏风,便瞧见靠窗的软榻上斜躺着一位柔弱美人正闭目小憩,而那圆弧木窗不知何时竟大开着。
她朝后瞪了眼,两个丫鬟吓得顿住了步子,反应过来后连忙去关窗。
靠得近了,她们才看见夫人紧锁着眉头,美人腮凝新荔,脸颊上不知是飘进的雨滴还是出的汗,沾湿了散落的碎发,呼出的气息急促不稳,似做了噩梦。
小竹轻声唤道:“姑娘,醒醒。”
软榻上的人儿眼皮微动,缓缓睁开惊恐的眼眸,像森林里的小鹿一般,清澈的眼中光彩琉璃,因惊吓而微微睁大,卷而密的碟羽细微的颤抖着。
很安静,像还沉浸在梦中,盈满了眼眶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消末于发梢中。
柳昭昭眨了眨眼,退去了眼里的惊吓,垂下长睫,掩盖住漂亮夺目的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闲静。
一旁的两个丫鬟已经看呆了,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见到夫人有这样的表情。
夫人进门两年,性格温柔,待她们这些下人也很好,话很少,是位好伺候的主子。
只是平日里相处久了,便发现夫人总喜欢看着一处发呆许久,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说来也是,柳昭昭原本是太师之女,祖父是开国重臣,母亲是最受太后宠爱的郡主,如此尊贵的身份,哪怕配皇亲国戚也是配得上的,原也是和宁王世子裴煜定了亲,可一夜大火,令昔日贵女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
而这门亲事也没有做成。
可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能做得太难看,于是裴家让那个凶名在外的庶长子娶她。
这时那两位丫鬟才有些明白她们的这位夫人为何总是发呆了,家破人亡、寄人篱下、被毁婚事,怕是没有哪个人能受得住,没整日哭啼哀怨就算好的了。
小竹见柳昭昭醒了,便让那两个丫鬟去准备姜茶,自己则拿来一条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头发。
小竹抱怨道:“姑娘若是困了,到里屋的榻上去盖着被子睡呀,如今比不得前几月闷热,一不小心着凉了怎么办?”
柳昭昭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势有砸穿屋顶的架势,轻声道:“我才刚起床,怎好又回去睡?方才看着雨小,贪凉,于是开了窗。”
方才的梦太难受,柳昭昭还没缓过神来。
两年前的那场莫名大火,也是发生在这样的雨季。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有一日放晴了。
就是这样多雨的天气,偏偏天晴了的这一日,柳府发生了一场大火,将偌大的府邸和上百条人命烧得什么也不剩。
而柳昭昭那日正巧出去玩了,这才躲过一劫。
看着还在冒火星子的屋子,像是吃人的黑影,她顿时双耳发鸣,大脑嗡嗡作疼,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悲戚地嘶吼着,等喉咙喊出血,感受到脸上的泪水,她才恍然察觉那个声音原来是她发出的。
之后她都没再哭过。
柳昭昭喝了姜茶后缓过来一些,就看到小竹一脸有话要说但每回都忍住的模样。
她微微蹙眉。
明明烦人的雨一直下不停,没人愿意出去走动,可这几日府里明显热闹了不少,但没有人来通知她。
如今府里管家的自然是她名分上的母亲李氏,也就是宁王妃。
而柳昭昭的夫君是庶长子,原是宁王在外头和一个商家女生的,宁王成亲后只把孩子接了回来。
李氏善妒,对裴景没有善意,但慈母姿态拿捏得死死的,外头的人都夸赞她的心胸。
只是若真喜爱,怎么会将柳昭昭推给裴景?
当时裴景是陛下新封的少年将军,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要找什么样的门楣找不到?非得给她儿子擦屁股。
柳昭昭也挺佩服李氏的,李氏哪怕是见着了仇人,脸上仍然能笑出来,话语又温又柔,面子功夫一定做足了,不叫人挑出半点不是来,明面上不会动手,但暗地里总喜欢使绊子。
府里明显热闹起来,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柳昭昭虽然不爱管闲事,但这偏瞒着她,倒觉得有些刻意了,于是便让小竹出去打听一下。
柳昭昭思索了片刻,将茶碗放下,问小竹:“是问到什么事情了叫你不好开口?”
她语气状似无意,但跟在她身边久了,小竹自然明白她这是生气了。
小竹嘟着嘴立马道:“是姑爷要回来了,说是还有两天的样子。”
柳昭昭一愣。
原本裴景写了封信给她报平安,说打了胜仗,还有两个月的样子就要回来了。
小竹接着说:“原是要接姜国的和亲公主的,但是因和亲公主跳楼摔死了,姜国就这么一位公主,于是只好献了两座城池以做歉意,姑爷自然就早些回来了。”
听完后,柳昭昭更是不明白了。
柳昭昭问:“就这些?”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等人回来了,她迟早是要知道的。
她和裴景之间相敬如宾,成亲之前,她听闻裴景杀人如麻且不近女色,更有传言道他将所有近过身的女子都杀了,害得她提心吊胆了许久,成亲之后发觉此人只是淡漠寡言,对她不亲近也不疏离。
也挺好的。
裴景毕竟是位将军,传得凶悍些,上阵杀敌能更有威慑力,令人闻风丧胆。
小竹点头回道:“就这些。”
柳昭昭不禁疑惑,“那这为何要瞒着我无人通报此事。”
莫不是李氏不想她去接人?想离间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
就他们现在的这个夫妻感情程度,说实话,她去不去接人,这感情都没有太大波动。
但等裴景回京的那一天,她才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路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漉,天蒙蒙亮时,京都便热闹起来,摊贩叫卖着,街道住着的大人小孩也纷纷起床,驻足于此的商贩今日也难得起了个大早,原因无他,都想目睹大晋雄师的风采。
等柳昭昭来时,城墙上早已站满了人,城门前也排满了,早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无奈,她只好花钱到旁边的茶馆,找了个能看见街道的位置坐下。
小竹打着哈欠,不解地问道:“姑娘其实不必这么早来呀,姑爷回来后定是要进宫面圣的,到时得了姑爷回城的消息,再去宫门口等就是了。”
柳昭昭看着低下的热闹,笑问:“你觉得裴景回来,王妃为何独独瞒着我?”
小竹挠挠头,想了许久,“不想姑娘去接姑爷!”
柳昭昭道:“没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定然是不想我今日出门接他,王妃做事不会让人钻空子,自己肯定会派人去接裴景回家的,我不想与她起争执,索性早些出门,我做我该做的,她做她该做的,互不打扰。”
大约巳时一刻,京都彻底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军队黑压压一片,队列整齐,气势如虹,而裴景骑马走在最前头。
他一身如墨漆黑的盔甲,身姿挺拔如苍松,意气风发,面容冷峻,剑眉之下是一双狼鹰般的双眸,肃穆之气尽显,傲若骄阳。
柳昭昭一愣,想起初见他时,还是在新婚之夜上。
男人坐得笔直,墨黑的深目淡淡扫过她,不带任何攻击和压迫感,薄凉的手抚上她的脸,细微的痒令她蓦地抬头,而这一下令她彻底掉入男人眼中深不见底的旋涡中。
之后红烛翻滚、遣卷绵缠。
在房事上他向来强硬,且话很少。
柳昭昭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后脸上仿佛火烧过一般,转过脸不再去看。
恰这时,马背上的男人发现了她,遥遥望着,小娘子脸上的热意似乎融化他眼里的冷意,嘴角勾起一抹笑。
裴景生得俊朗,卸下一身冷硬,蓦然一笑,令他一旁的好友钟魏打了一身寒颤,心想此人怎忽地变了个模样。
等街道上的人都散了,柳昭昭才坐着马车去宫门口。
裴家的马车早早的便到了,她便让车夫将马车靠过去,不等她先去问安,车内响起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娇柔好听。
“是柳家妹妹吧。”
柳昭昭心仿若被刺了下,许久没有人这么喊她了。
她寄住在二叔家时,那些对着她叫得越客气,背地里对她越是讥讽。
但她下了马车后淡淡微笑,朝马车行礼,对李氏问安。
李氏掀开车帘子,看见了她还假意惊呼了声,惊愕了片刻才指着那位女子介绍道:“这是户部尚书许之儒的幺女许萝枝,以前常来王府玩的。”
柳昭昭朝许萝枝点点头,笑着问好:“还是头回见着,许娘子好。”
许萝枝笑容僵了片刻,“我成亲之前是常去的。”
柳昭昭不是个健谈的人,何况是第一回见到的人,一时无话,许萝枝同李氏倒是相谈甚欢,显得柳昭昭有些多余和格格不入。
她看着李氏过分热情的态度,不自觉地多看了许萝枝几眼。
她记得许家这一次没有人去打仗,而且她后边找的夫家也是文官,那她来做什么。
猜到几分的柳昭昭已经有几分不耐,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漠北一战的几位大功臣从宫里出来,许萝枝第一个迎了上去。
柳昭昭的脸色顿时黑了,等看见裴景朝许萝枝温柔说话时,身子不稳朝后退了步。
现下周围没有人,李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远处的那一对人儿,有些惋惜地说:“那是大郎以前喜欢的女子,现如今夫家遭了难,成了寡妇,过的日子……怎一个惨字形容。”
柳昭昭感觉全身血液都往回倒流,身子坠入冰窖。
她自认为对裴景没有喜欢,可如今看到这样的裴景,竟才恍然察觉,他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夺娇》
文案:
侯府近日来了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模样俏丽,声音又绵又软,引得许多人上门打听。
一打听才知,那是谢家恩人的遗孤。
有人打趣道:“如此可人儿,公子是娶为妻还是收为妾?”
侯府嫡子谢誉没有犹豫,淡淡道:“她胆小爱哭,做不了我的妻,她是我家恩人,更做不了我的妾,我会给她另寻一门好亲事。”
*
谢誉想,只要她安分守己,待她嫁人后,他依然会做她的靠山,保她后半辈子无忧。
直到一次马球会上她崴了脚,明明爱哭的性子却惨白着张小脸,抖着唇愣是没向他喊过一句疼。
等到与她议婚的新科状元前来关心她时,她那一颗颗往下落的眼泪仿佛成了沙子掉进了他的眼里。
看文提示:
1、打脸追妻,求而不得后发疯
2、团宠,谢家人都喜欢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