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老王妃站起来,手里充满热茶的茶盏,猛地摔到地下,茶水四溅,瓷片纷飞。
上次老王妃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二十年前。
这二十年里她每日吃斋念佛,想着清理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如今二十年过去竟还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发脾气,看来神佛并没有驱走她的心魔。
这动静连旁边的慧玉都惊了,她想上前去宽慰,抬脚却想起旧事,便又退缩。老王妃过去的手段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此刻她只能充满同情地望了一眼年过半百的老管家。
慧玉嬷嬷都不敢言语,更何况是跪在下面的李管家。滚烫的茶水溅到他脸上,像是一根根银针扎上去。他自知办事不力,不敢多言,只能拱手磕头,纵然经年累月的活计让手掌变得粗糙,但搁在杯子的碎屑上,划拉出口子还是让他忍不住眉头紧锁。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
老王妃捂着心口,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事情已然如此,怎么补救才是当下之急,至于惩罚,那是后话。
“剩下的那些人呢?”她稳住心神。
李管家不敢抬头:“回老夫人,他们签的都是死契。”
简而言之就是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走漏风声,如果怕有后患,可以一劳永逸。
“把人散下去吧,死要见尸,活……也要见尸。”斩草除根的道理她自是懂得。她说罢,又想起什么,眉头紧锁,补充道,“这次若是再办不好……”
“奴才提头来见。”李管家急忙下下军令状。
老王妃摆手让他退下,继而手扶额头,慧玉知她是头风症又犯了,赶紧从怀里掏出药丸,换了茶杯,重新倒水递给她。
“慧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想起从前种种,又想起如今这些,难免怀疑自己当初的决断。
吃斋念佛挡不住梦魇横生,锦衣绣袍盖不住疮痍遍布。
“夫人当年……”慧玉闭上眼,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只是时光永远向前,从不给人后悔的机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人在极度困境中所做出的任何事都是基于求生的本能罢了。
两人沉湎于过去,门口有人通传。老王妃敛了神色,端坐堂前。慧玉起身往外走,一个丫鬟慌里慌张的扑过来,跪倒在地。
慧玉站直身子,厉声呵斥道:“如此没个规矩,成何体统!”看出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小莲,又问:“何事惊慌?”
小莲带着哭腔说道:“王妃……王妃她……她不见了……”小莲仿佛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慧玉放下心来,想来一个本府丫鬟,就算再与自己主子亲近也是王府的人,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对于下人们的调教,她还是有着自信。
“你起来吧,不必惊慌。只需依照旧例,一日三餐往别苑送过去,其他事无需再问。”
小莲纵然心中疑惑,担忧王妃安全,但慧玉嬷嬷如此说,她也不敢多问。谁都知道这王府里表面上是王妃持家,可王妃母家受难,王爷对她也未曾上过心,主家大权还是在老王妃手里,而慧玉嬷嬷的话便是老王妃的意思。
小莲领了命令,擦掉眼泪,起身告退。心里虽然忧思着王妃到底怎么样,但上面的人都不言语,她一个丫鬟就更别提了……一时没注意前方,与来人撞了满怀。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来人尖细的嗓音,吓得小莲一哆嗦,抬眼瞧见正是下人们最不敢招惹的表小姐薛庭月,小莲自知这巴掌是躲不掉,急忙跪下道歉,希望表小姐能大发慈悲,下手轻点,“奴婢冲撞表小姐,还请表小姐责罚。”
薛庭月怒火中烧,扶着满头珠翠,想让它们别乱晃,一会儿见了姑母,省得又被她说毛手毛脚没个规矩。
斜睨了一眼缩成一团跪在下面哆哆嗦嗦的丫鬟,一看竟是伺候着王妃的小莲!正想讥讽一番,想到她的主子如今正在别苑受难,不日她的位置便是自己的,刚刚被冲撞的怒火平息了一半。还是不要与她们有过多争执,免得在这个当口失了分寸,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何必跟一个丫鬟浪费时间?
“行了,起来吧。”
小莲一时错愕,不敢相信竟然躲避了责罚。跪着直到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敢抬头,今日不知行了什么大运。她快速逃离这里,按照慧玉嬷嬷的吩咐,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地往别苑送。
本来今日薛庭月是要出门约着小姐妹喝茶的,没成想出门之前正好碰到阿和,想着他回来必定能带来表哥的消息,只是阿和嘴巴严,从不曾透露半分,她只好来姑母这里打听消息。
算起来表哥被外派巡察已经四月有余,她想念的紧,也不知道表哥为何领了这份差事,离家远不说,那里荒山野岭,表哥金贵之躯,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也不知那皇帝怎么想的……
薛庭月赶紧止住这种想法,上次妄议这些,被姑母责罚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在此事上多说话,惹了姑母,她进王府大门不就又多了一道障碍了吗?
一进梧桐苑就感觉气氛比平常压抑,薛庭月心中惶恐,表哥来信不应该是高兴吗?怎么院子里的人都面色阴沉?
屋子里有丫鬟在清理破碎的茶盏,姑母坐在黄花梨攒靠背圈椅上闭目养神,慧玉嬷嬷正给她按揉着头。
慧玉看到表小姐来,正要行礼,却见她“嘘”了一声,提着裙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慧玉便趁着换力道的空隙让给她。
“是庭月来了?”
薛庭月刚上手,就听到姑母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抱怨道:“姑母……”
“你的手法还是和慧玉差远了的。”老王妃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表小姐身娇体贵,哪能和我们这些下人比啊。”慧玉在旁边笑着说道。
几人笑起来。
薛庭月又讲了几个姑母爱听的话,逗得姑母满脸欢喜,但她始终没有提及表哥的任何事情。薛庭月不敢多问,免得姑母忧心,想着私下里问一问阿和,看看能否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反正王妃已经被姑母寻了养病的理由软禁在别苑,用不了多久,她便能从她们手里夺回家业,与表哥长相厮守。
至于王妃的位置,只要王妃出不来,又有什么作用呢?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纵得姑母娇惯,也到底是明白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的。她薛庭月得不到了的东西,一个母族落了难的人凭什么能得到?
而那位母族落了难的王妃,好不容易逃出城,此刻正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的地方。
温梨拄着路边捡来的棍子,往皇城相反的方向前行,从越走越荒凉到越走越热闹,花了两天时间。饿了就在路过的树上摘点野果子吃,喝了就喝点小河里的水,困了幕天席地和衣而睡,终于在第三日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出城之后的第一个村落。
她暂时不用担心被杀手追上,因为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王妃,在经历了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涯之后,再次出现是以乞丐的形象,连吃路边摊都会被老板轰走的程度。
温梨捂着肚子回顾了一下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自认为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怎么会遭到如此报应?别人穿越都是爽文,她穿越,锦衣玉食的躺平生活没享受一个月,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被追杀,甚至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被老王妃以养病的理由关进别苑,谁知道背地里又往她身上泼什么脏水呢?
温梨找了个僻静处,换了身衣服洗把脸,终于像个看得过去的少年。她找了个馄饨摊,一口气吃了四碗馄饨,用身上仅有的铜板付了帐,又向老板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当铺,往当铺的方向走。
虽说穷家富路,但逃亡路上,温梨确实没有太多钱,当然就算有钱也不敢乱花,现在追杀她的人身份不明,敌暗我明的状态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当东西这件事,本来也是不安全的,只是她现在别无办法,没钱的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寸步难行。如今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她带出来一副耳环、一支玉镯还有个宝葫芦吊坠,未来不知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在何处落脚,还是省着点花。
在当铺把耳坠换了几十两银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后找了家客栈,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盘算着这笔钱该如何花。
第一步肯定是先买辆代步工具,毕竟两条腿走路不仅慢而且很累。
至于第二步……
温梨还没想好,就已经进入梦乡。这几天的逃亡生活,她早已筋疲力尽,虽然在现代社会她遭受社会的毒打已经习惯吃苦,但她这幅身子明显蜜罐里泡大的,没干过什么力气活。
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有家人有朋友,她准点上班,准点下班,仿佛这里的一切才是一场梦,醒来,她就能回归正常生活。
入夜,温梨在甜美的梦境中睡得很沉。
窗户却吱呀一声开了,一闪而过进来两只黑影,脚步轻轻,如枯叶落在柔软的草地,声音细细不可闻。
温梨睡得再沉,经过王府别苑那件事之后,睡觉也会留一只眼睛。这二人动静虽小,但如今的温梨如同惊弓之鸟听,立刻清醒。
逃跑肯定是来不了,她拿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这两人身手矫健,不是她所能抗衡的,她还没来得及反抗,鼻腔里充斥了一股异香。下一秒她就没了意识。
昏迷前温梨只有一个想法:一个久居深宅大院的古代女性,到底是惹了什么大麻烦,逃到这里也不放过她?
不过以她现在的处境,除非天降奇迹,否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