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追随着他的背影,快步赶上。感受到温梨的吃力,方知涯慢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两人像是旧友约着一起爬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来到山顶。
此时天光还未亮,山体不高,却能让大半个城镇映入眼中。
两人畅快淋漓地呼吸着山顶的空气,虽然山丘不高,但征服之后,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快意。
远处云层翻涌,月亮的光辉隐匿其中,群星也避其锋芒。就在天色灰蒙之际,微微显现一丝青色,那青色像是举着狂风撕开灰沉沉的云层,远处影绰朦胧的山顶渐渐有了轮廓,色彩便从山间喷涌而出。灰青、暗红、橘黄、橙红……红日慢慢爬上山顶,万道光芒划破黑夜,所到之处,仿佛给世界涂上一层色彩,于是大地上出现了青的草,绿的树,红的花。
温梨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日出,多年后记忆重现,一时间思绪翻涌。她现在的处境可比高中时候难多了,高中时最起码知道努力就会有收获,所以每天伴着朝霞学习,如今前途未卜,可不是努力二字就能扭转的啊!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方知涯,发现他神情专注,盯着远方。温梨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日出,只是觉得他眉头似有化不开的愁韵。
方知涯在黑夜中前行数十载,已经不记得日出的模样。直到今天,他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被阳光照耀着,他才真的感受到,原来他也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只是这些年父亲去世,皇帝猜忌,让他小小年纪肩负重任,斡旋朝堂之上,让他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与那些有父兄庇佑的公子哥并无区别。
轻而易举的光明,他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享受到。
“你怎么了?”打工人的灵魂让温梨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于是轻轻问道。
“啊?”方知涯冷不丁的听到这种话本能的否认道:“没有。”
温梨听到他这样说点点头,太好了,她最不擅长安慰人。
日头高高挂起,周围温度渐渐升高,温梨舒张双臂,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闲。
“走吧?”温梨想到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毛驴和温茶,心归樊笼。
“走!”方知涯转身,步子比来时轻快许多。
天亮了,视野开阔了许多,山顶景色秀丽,到处鸟语花香,倒是颇有踏青之感。
又走到来时那条小溪,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之后,这次两人配合默契,顺利通关。
山脚下,两人行礼告别。
都没想到一次偶然间的邂逅,能让两人有一段如此奇妙的旅程。
温梨回去之后,温茶正蹲在驴车上望眼欲穿,时不时发出呜咽,那声音温梨已经好久没听到了,她快步走上前,摸摸他的脑袋说:“对不起呀,姐姐回来的晚了,现在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昨日和方知涯出去,确定了她要找的人,和接下来的方向,心中畅快,脸上自然就多了些笑意。
听到吃的,温茶立刻停止呜咽,抬头用溪水一般清澈的眼眸望着温梨,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冲她伸舌头摇尾巴。
小毛驴适时的“呜咦”了一声,把温梨的视线吸引过来,温梨也替它捋了捋毛:“怎么能忘了劳苦功高的大哥呢!”
两人一驴有商有量的准备去闹市吃饭
可是方知涯那边就没这么和谐了。
方知涯作息极其规律,今日鸡鸣三声未见他唤人伺候,阿和斗胆敲门,却发觉无人应答,心急之下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被褥还是昨天他叠好的模样——主子爷一夜未归。
阿和着急,他昨日就宿在隔壁,主子爷武功也不弱,若是有打斗的话,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急忙去厢房查看,发现江昊抓耳挠腮的正准备抄书,见他进来,江昊喜不自胜:“哥哥可是来帮我抄书来了?”但见阿和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狐疑。
要说爷身边的侍卫,就数阿和最像爷,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感觉,如今这是怎么了?
江昊放下笔,试探着问道:“你也被爷罚抄书了?”
阿和没心思和他开玩笑,正色道:“你没陪着爷?”爷向来不会一个人出门,如果不是他陪着,至少也会带着江昊,可江昊就在眼前……
江昊站起身,快步走到阿和面前,小声说道:“爷不在?”看样子要出大事了。
阿和点点头:“切莫声张,咱们分头去找。”
他们自幼跟着爷,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江昊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也知道今日之事兹事体大,他心里暗自懊恼,不应该说什么“只要不让我抄书,我什么都愿意”的混账话来。
他们二人神色凝重,一开门,看到方知涯十分狼狈地站在院子里,发丝凌乱,眼神倦怠,平日里整洁的衣袍也略显脏乱,那双镶嵌着和田玉的靴子沾满了泥土,更可怕的事情是他胸前有一个清晰的泥掌印!!!
真是折辱了他家主子爷。
江昊握紧腰间佩剑,随时准备杀了对方,为爷解恨。
阿和快步走上前,急切地问道:“爷这是怎么了?可曾伤到?”
方知涯回想起昨晚的经历,确实与他平日里的形象不符,难怪他二人神色会如此紧张。只是昨日心血来潮是其次,那温梨一个普通人身边竟藏着一个如此卓绝的高手,实在不免让人怀疑。不过经过昨日那一番相处,方知涯可以确信,温梨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危害,至少现在不会。
方知涯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的模样,确实有些狼狈,于是有些心虚的说道:“出去散步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他说的是假话,但谁让他是主子爷呢,他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
阿和道:“爷好兴致。”
江昊把佩剑放下来,说道:“我伺候爷洗漱。”
方知涯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江昊,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偏偏不称他的意,“你抄书去吧,我这边有阿和和六子,轮不到你。”
江昊看自己的小心思被立刻识破,十分不情愿的回屋子,开始承受酷刑,没走两步又听见爷在后面说道:“不抄完,就别出来了!”还伴随着阿和幸灾乐祸的笑声。江昊哀嚎一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解决了自己心中的疑虑,接下来就等着孔武林的信号。
阿和跟着方知涯进屋,伺候他沐浴更衣之后仍没有离开。
方知涯无论是提笔还是拿书,阿和总是抢先一步伺候着他。
方知涯知道他是心中有惑,但不敢多言,所以才要时刻跟着自已,以防再出现刚才的事情。
“阿和,我方才……真的无事……”
阿和不是江昊,心直口快一根筋,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就算心里再想知道什么,只要主子不说,他绝不会妄言一句。刚刚方知涯急着把江昊赶回去抄书,也是怕他的嘴一直问个不停,扰了他清净。
“爷自有爷的想法,只是非常时期,爷自己一个人出去,我们不放心。”
阿和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从大环境分析,既表达了关心,又不显得多嘴。
他和江昊自小伺候主子,说句僭越的话,他和江昊不仅拿方知涯当主子爷伺候着,还是当做生死与共的兄弟相处着,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都应该赴汤蹈火保他周全。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方知涯仿佛在说承诺一般郑重,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方家百年基业,父亲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方知涯承诺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阿和深信不疑,故而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阿和心里那面鼓才停止敲打。
“还不走?”方知涯等了半天没等到他主动离开,只好自己下逐客令。
“是。”阿和起身告退。
那一瞬间,方知涯都开始怀疑起谁是主子了。
这刚清净没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六子着急的喊声:“爷,爷——”他推门进来。
方知涯手一惊,一个墨点稳稳落在刚刚写的奏疏上,渲染一大片墨梅。
“何事如此惊慌?”方知涯放下手中的笔,拿出火折子把那封没用的奏疏烧个干净。
也怪这段时间在外面,没有拘着他们的性子,才让他们现在一个两个的都如此没有规矩。
六子向来规矩,从不敢在主子爷面前有一丁点迂拘,只是这事说来确实蹊跷。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极其隐蔽,就连他们自己人出入都要绕好些路方便甩掉尾巴。他本来一直在门口守着,就在刚刚突然传来敲门声,他自然警惕。
开门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满脸焦急的对他说找方公子,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找错地方了,忽又想到主子爷就是姓方,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但他想到阿和说过不能暴露行踪,所以矢口否认把人轰了出去,只是那人不依不饶,在门口大喊,六子唯恐惊扰邻居暴露行踪,又怕让他进来无端生事,只好一掌把他打晕,拖了进来。
此刻他六神无主,阿和正好不在此处,只好来请主子爷前去一看,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