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了，没用的。”
阿达来看着被士兵拦住的绥王，红色的袖袍掩住了半张没有血色的脸。
绥王忍无可忍，准备动用武力斩杀了阻拦他的人，然后冲进主帅营，被阿达来按住了。
阿达来向他摇了摇头：“在夏国皇室与那个人之间，你只能保一个。”
绥王转头望向他，獠牙的面具遮掩了他的神情。
今日在战场时，六皇子原先安插进梁军的几个细作忽然被安排做了先锋，绥王当下便意识到了不对。
他抬首，望见了远处城墙上梁军的那位军师，那人被盾牌牢牢护着，看不清表情，但他身边的弓箭手却齐齐往这几位细作身上射来，几乎是当下，有两位便在他面前扎成了刺猬。
绥王那时便能肯定，这几位细作被安排做先锋，是对方故意的。
而这样做的目的——
绥王看着不遗余力想要去救那几位细作的木乎达，眉头紧皱。
下一秒，他手中的剑便刺穿了其中一位的胸腔，将他斩杀在马蹄之下。
木乎达与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终成功救下一位半死不活的细作回来，带回了主帅营。
阿达来见他态度松动，又道：“你不必挣扎了，在夏国决定将兵权交于六皇子手上时，这场战役夏国就已经定了败局。”
“若你想救那人，就不要跟六皇子对着干。别忘了，他如今可是被皇室捏在手中。”
绥王攥紧了拳头，片刻道：“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几十万的兄弟去送死吗？”
“一报还一报罢了，”阿达来甩了甩宽大的衣袖，“你们入代扈城，杀了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民百姓，这笔账，上天替你们记着呢。”
绥王转身瞥向她，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悯：“阿达来……”
阿达来望着天空，深深叹息一声，“绥那亲王殿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助夏国良多。但我不是好事之人，夏国与梁国之间的恩怨纷争，我不愿过多参与。”
她说着，忽然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黑红的鲜血来。
那鲜血散发着恶臭，旁边的士兵见了，纷纷后退，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嫌恶。
绥王见状，上前扶了她一把。
阿达来望着那团黑红的血水，忽然低声笑了：“绥那亲王殿下，还记得你我先前的那个交易吗？”
绥王微微颔首：“自是记得。”
“好，”阿达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朝他莞尔一笑，“我答应你。”
-
这一日傍晚，沈秋石处理完军中所有事务，回到营房，却在营房门口再一次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卢钲。
卢钲见到他，赶忙向他行礼，一身的灰尘几乎将他盖成了泥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自从顾宸煜回了汴央，沈秋石与他之间的书信往来就变得格外漫长，一来一回架快马也得十天半个月。
顾宸煜曾提议想加派送信的人手，被沈秋石拒绝了。
战事在即，沈秋石怕书信往来太多引起旁人的注意，再从中作梗，就不好了。
沈秋石接过书信，照例让卢钲回去休息了。
牟星正好过来给沈秋石送食盒，见到沈秋石，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娘。”
然后偏头看向卢钲，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卢钲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黏着彩糖的糖饼来。
牟星高兴接过，放下食盒便飞出去，开开心心啃了起来。
卢钲转头望向沈秋石，刚想着要不要跟夫人解释一下，就听沈秋石率先尴尬道：“牟星这孩子这两天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吃坏了什么，天天叫我娘。我寻思着他年纪小，又不大懂事，就没纠正。”
其实他纠正了，只不过没什么用罢了。
卢钲也窘迫地挠着头，又不能跟沈秋石说这指令就是他下的。
“牟星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但他没什么坏心的。夫人不介意就好。”
送走了卢钲，沈秋石把自己关进房间，迫不及待地去拆信。
这是顾宸煜自离开后，写给他的第三封信，厚厚的一叠，写了二十张的信纸，每一页都写的满满当当的，甚至有一页，写满了“我想你”三个字。
沈秋石看着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眼眶不知不觉地就红了。
他已经有四十多日未见顾宸煜了。
从前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四十多日，一个半月，将近两月，却好似过了百年。
顾宸煜告诉他，汴央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但是事情都解决了，他还被皇帝嘉奖了。等善后的事情完成，他就来兖城找沈秋石。
他还特别强调了，说月底之前一定会到，让沈秋石务必等他。
月底之前……
顾宸煜在每封信中都提到了这个时间，难不成这个时间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沈秋石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几个重要的日子，蓦地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微微瞪大。
九月底，九月二十八，太和十六年的九月二十八，是他与顾宸煜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他披着嫁衣，坐进花轿，跨过火盆，与顾宸煜牵着红绸拜了天地，最终一起入了洞房。
所以这个月月底，便是他跟顾宸煜成婚满四年的日子。
原来竟是这个。
难怪顾宸煜三番五次地提及，原来因为这一天竟是这样重要的日子。
原来顾宸煜一直都记着。
沈秋石眼眶泛红，泪水禁不住在眼睛里打转。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竟已成婚四年了，他跟顾宸煜，竟在白驹过隙间做了四年的夫妻，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好一会儿，沈秋石才渐渐平复心绪，他按下信件，泛着眼泪的双目爬上一丝阴狠。
月底是么，时间足够了。
-
细作放回去不久后，夏国果真大举来犯，进攻兖城的战力明显比之前强了不少。
谢继周看着城墙脚下来势汹汹的敌人，第一次感到吃力。
难怪此前军师总坚持保守战术，夏军这势头，若真碰上了，还真说不准谁输谁赢。
反观沈秋石倒是淡定的很。
夏军大举来犯，一方面说明放回去的那个细作起作用了，另一方面也说明，绥王在夏军军中不光没有兵权，甚至连干涉的权力都没有。
上次他让弓箭手射杀那几个细作时便看到了，木乎达是想救那些人的，但绥王却没有。不光没有，还挥剑斩杀了其中两位。
绥王看出了他的计策，可却无力阻止。
说实话，这个结论让沈秋石有些意外，再结合此前顾宸煜曾给他看过的卷宗，他不难猜出，夏国此次带兵的，必定是皇室中人，极有可能是某位皇子。
且这位皇子没有作战经验，还想着打压绥王一头，所以绥王才会面临如此境地。
绥王为夏国征战多年，被夏国人民誉为“战神”的存在，没想到如今却面临这样的结局，也不知他本人会作何感想。
但不管如何，这样的情形却是沈秋石乐见其成的，夏国内讧，还是在如此紧要关头，那就不要怪他乘人之危了。
“取我的弓来。”沈秋石对身边一位士兵道。
那士兵立时领命下去，不多时，手中便捧着一只黑长的木盒子过来。
木盒子看起来质地坚硬，宽边窄长，正是正月十五那日，卢钲随同顾宸煜的信件一起交予他的，说是顾宸煜给他的中秋礼。
果真是中秋礼，沈秋石意外又欢喜。
一把上好的牛角弓跟二十只特制的箭矢，按照他此前图纸上设计的样式打造的，细节之处做了改动，但用起来却格外称手。
他问了谢继周，才知道原是谢继周私下找了顾宸煜。
自那日得知图纸上的那套弓箭兵工营无法打造后，沈秋石寡欢了许久，虽然他勒令谢继周不许去找顾宸煜帮忙，但谢继周还是去了。
谢继周原本也只是想让顾宸煜帮忙收集打造材料的，谁知顾宸煜听说了这件事后，便让谢继周不要再管了。
谢继周以为顾宸煜不想帮忙，却没想到，顾宸煜不光帮了，还亲自找人打造了一套弓箭，送给了军师。
钦差大人跟军师的关系果然要好啊。
沈秋石对这套弓箭喜欢得不得了。
从拿到弓箭到现在，他也只练手时才舍得拿出来用个一两次。
弓的爆发力甚至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经过独特设计的箭矢每次都稳稳正中靶心，且能穿过厚重的靶心一寸多。
顾宸煜还给这套弓箭打造了一只独属的箭囊，好方便他携带。
这个时候，兖城的城门开了，身为主帅的段成均带着人马冲了出去，与攻城的夏军纠缠在一起。
对方领兵的依旧是木乎达，两只铁锤抡在地上，震天动地，抬起的瞬间将周围一丈以内的人员全部击倒。
木乎达带着小山一样的身躯，踏着众人的尸体，一路向前。
他身后的绥王亦是提着一把长剑，架在马上，一路斩杀，刀光剑影。
段成均带着人马冲出，第一时间与绥王撞上，刀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二人打在一起。
沈秋石打开黑木黑子，再一次握上了那只沉甸甸的弓。
其实相较于军中用的弓，这把弓的重量已经算轻的了，暗红的弓身握在手中也格外有质感。
沈秋石抽出一支黑身红尾的箭矢，架在了弓上，瞄准了不远处。
要在月底之前结束战斗，那敌军的将领就不能留，乌合耶已经被击杀，剩下的，就是木乎达了。
他此前跟木乎达交过手，后来也查过木乎达的纪要档案，知道木乎达孔武有力，一身肌肉犹如铜墙铁壁，加之他穿着铠甲，普通的武器无法伤及要害。
沈秋石看着手中细长的箭矢，不知他这特殊锻造出来的箭，能不能穿过那一身的铠甲跟腱子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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