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殿，秦相思还在沉睡，殿外却忙作一团。

庭院几名宫人在扫雪，廊庑下各式锦缎，装满金玉首饰的锦盒堆了一地。

小德子和小海子还在搬箱子，冬月里，两人满头的汗。

小海子望着廊庑堆满的东西，感叹道：“长公主才回来一天，宫里的赏赐库房都快塞不下了。”

小德子笑他：“咱们公主可是在圣上和太皇太后心尖上的，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有。”

石阶上，孙嬷嬷等人在登记造册，她睨着正清点东西的三名宫女，问：“昨儿个我就没瞧见海棠，怎得今儿还是不见人影？”

“嬷嬷昨天回来的早，所以不知道。”海澜道，“海棠姐姐尚未回宫呢，长公主允她一旬假，让她好好陪伴家人。”

得知海棠的去向，孙嬷嬷心想她在外陪伴长公主多年，委实辛苦，便不再多问，目光落向搬完东西的小德子。

“昨天让你打听的都确定了？”

过去三年，春风殿所有宫人们皆在南山行宫，对宫里发生的事并不清楚，尤其新进的几位嫔妃及她们所生的皇子公主。今日赏雪宴，长公主作为长辈，少不得要给晚辈赠送礼物，孙嬷嬷不得不替主子安排着。

小德子：“嬷嬷放心，奴才都仔细打听了各位主子的喜好，您就放心地从库房挑选吧，决计不会出错。”

孙嬷嬷点头，视线又扫过脚下两个朱木箱笼。

“这两箱异域珍宝，娘娘们若是问起，就说是时将军从西域关带回来送给长公主的，切忌多言。”

赏雪宴至少三四个时辰，秦相思中午不能去慈安殿侍奉汤药，安排宫人代她去尽一尽孝心，而孙嬷嬷正好有事想告诉太皇太后，遂主动应承下来。

后宫人多眼杂，担心长公主应付不过来，去椒房殿就眼前几个年轻宫人跟着，孙嬷嬷难免嘴碎。

“我们决不会走漏风声的，孙嬷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海澜笑着点头，“知道您担心长公主生疏，赏雪宴在椒房殿，再怎么说皇后娘娘也会帮衬主子的。”

得了宫女们再三保证，待廊庑下的箱笼全部收入库房，孙嬷嬷才终于放下心，起身离开。

“我先去慈安殿了，你们赶紧服侍长公主洗漱，千万别迟到。”

*

停了一夜的雪又开始飘落，直直下了一个时辰，巳时，椒房殿满院的白雪拂了一地，两株红梅花盛开鲜艳。

赏景楼台沾满了人，后宫嫔妃皆至，上首左右各有两三岁大的幼童，或乖巧，或安静，或拘谨，大人们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你来我往，暗流涌动。

皇后江静言坐在正中上首，闻风不动打量座下箭拔弩张之势。

“明月怎么还没来，朝霞，你快去看看。”

她提高了声音，顺利吸引座下众人的注意力。

左下首第一位的正是淑妃，当殿外传来一句“长公主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外张望。

一抹几近与雪花相融的丽影施施然而入，来人梳着凌云髻，斗篷是霜色的云雁细锦。

甫一靠近，那人眉心的梅花妖艳更甚，堪比殿外凌霜而立的红梅，可偏偏她穿着最素的素雪宫装，发髻上只点缀几枚珠花，清雅与妩媚，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

她岂止是皎如明月，她，本就是明月。

即便是后宫公认的天资美人淑妃，在明月面前，都稍显逊色。

秦相思款款向众人福礼：“明月久病回宫，见过诸位嫂嫂。”

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霎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天气冷，明月快坐下。”江皇后温和道，“朝霞，多拿张鹅羽软垫给明月，她身子弱，再多加盆炭火。”

秦相思谢过皇嫂，在朝霞的带领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三年不见，明月生得愈发标志了。”说话的是右下首第一位温婉美人，大公主清和之母惠妃，进宫业已十二载，与明月关系不错。

秦相思微笑回应：“谢谢惠妃嫂嫂。”

说话间，惠妃身边的女孩来到秦相思面前，露出甜甜的笑容。

“明月姑母，清和好想你。”

“许久不见，清和长高了不少，都快及我的下巴了。”

秦相思笑着将女孩揽在身边，眉宇眼梢皆是温柔。

江皇后十分体贴地给了姑侄俩叙旧的机会，她大体环视一眼，发现众人的目光几乎没有从秦相思身上离开过。

于是清清嗓音道：“明月，你当年旧病复发，不得已挪去行宫养病。你不在这几年，后宫里添了几位新人，端妃，文妃，还有淑妃，你们也见一见明月吧。”

闻言，四个人起身各自福礼；不多时，江皇后又唤了晚辈们出列。

“清和你是知道的，清宁是本宫所出，过完年就满三岁了，清平是端妃……”

随着江皇后一一介绍，秦相思面前按照年龄排序站了三位公主和大皇子，从左往右分别是清和，清宁，清平还有大皇子秦桓。

清和随了她母亲，温婉可人，清宁清平也生得标致，秦桓圆润的小脸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煞是可爱。

秦相思笑容满面。

皇兄膝下子嗣不多，一直到秦相思十六岁，后宫唯有惠妃所生的清和公主，彼时江皇后嫁给祁帝十四载，无所出。

江皇后一直未孕，朝臣便开始上奏要求皇兄广纳后宫，坚持了三年，终于在皇祖母作主下，选了几名世家女子进宫，结果却是，耕耘近十年，只得一女。

前朝政事，秦相思不甚了解，但深宫琐事，她却是十分清楚，皇兄不愿纳妃是因为与皇嫂伉俪情深，但身为天子，登基十五载仅有一女，朝中大臣忧心激昂，连年上奏选秀，皇兄一拖再拖，最终，江皇后也松了口，主动提出选秀。

如今看来，选秀成果尚佳，皇兄共计选了三位秀女，有两位生儿育女，更有甚者，一直无孕的江皇后竟意外有了身子，诞育公主，秦相思不可谓不高兴。

她自幼深得皇兄疼爱，血脉连接的天然情感在心尖蔓延，爱屋及乌，像幼年时皇兄抚摸她一般，秦相思抚摸着幼小侄女和侄子的脑袋，目光温柔而慈爱。

“来人。”

在座众人乍然见春风殿宫女拿出来六件浮光锦，登时愕然。

惠妃问：“我记得这个月司宫台浮光锦共有七件，淑妃今早挑走了三件，我与端妃各得一件，怎么明月手里有这么多？”

秦相思不假思索道：“这都是库房里拿的，虽然是三年前的锦裘，明月拿来送给侄女们，旧酒装新壶，还望诸位嫂嫂不要见怪。”

话音落下，座位上几名女子的脸色暗了暗。

浮光锦每年寥寥几件，逢得便要司织房裁制新衣，哪还能存留在库房里。

更消说过去三年春风殿无人居住，陛下不曾赏赐什么。可以想见，当年司宫台是送了多少件锦缎，才能让明月公主存在库房里不曾动过。

江皇后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目光经过左下首的淑妃时，看到一张微沉的面容，

她忍俊不禁，满意地望向秦相思：“明月说笑呢，浮光锦一年才进贡几件？哪怕是旧年的也价值千金，倒是让明月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