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来临,官道上落叶纷飞,枯木林立。
一支队伍自梧州城出发,前往东京,如今是第三天,距下一个州城还有两日的距离。
队伍中央有辆马车,车厢宽敞华丽,内里别有洞天,床榻箱笼应有尽头,案几上摆放着鎏金香炉,香气氤氲,闻者舒心。
秦相思躺在榻上,薄衾下露出一截莹白手腕,坐在床畔的清丽女子正在为她诊脉。
车厢内静若无声,秦相思凝着案几上流动氤氲的袅袅香烟,觉得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菡若,你诊脉多时了,可看出什么来?”
在梧州逗留数日,她和年纪相仿的菡若时常聚在一起,讲述云游别国发生的趣事。
好在过去景衍出使南诏北燕多次,秦相思从他口中了解两国不少风土人情,倒也能说上许多,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络。
海棠看在眼里,今晨见秦相思腹痛难忍,担忧她的身体,不假思索便请了通晓医术的菡若过来。
诊脉约莫有半刻钟的功夫,菡若不曾言语,秦相思忍不住开了口。
床畔的女子眼帘微敛,面色镇定自若,心底却是疑窦丛生。
她探脉得知明月公主曾服用阴寒药物,差点伤了根本,好在及时止损,公主如今的脉象看似平和,应该有服药调养。
忖度片刻,菡若压下心头翻滚而上的疑惑,斟酌问:“公主气虚体寒,可是爱吃寒凉食物?”
秦相思心头微动,思虑后顺着话点头:“是,夏日天热时我总爱食冰饮,可有什么不妥?”
菡若摇头,淡淡笑道:“不妨事,只是公主体虚,既月信紊乱,还望公主今后饮食忌冰凉辛辣,精心调养身体。”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紫木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递给秦相思。
“路上煎药不方便,这药丸是我亲自调配的,原是族中姐妹有月信不至之症,因而时常备着。”
秦相思曾喝过数月含有藏红花的汤药,发现后便停掉了,直到离开西凌前她都有用药调养身体,医士曾言无甚大碍,如今见菡若也这般说,秦相思不解医术,只道是身体调理的不错,不过是有些体虚而已。
于是她接过药瓶,微笑道:“原是在外奔波许久,身子吃不消,我自幼体弱多病,许是落了病根也未可知,有劳菡若。”
菡若笑而不语,静静看海棠服侍秦相思吃药,心里仿佛掀起海浪,动荡难平。
她终是没说什么。
便在此时,窗外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是有人在敲打车壁。
菡若支开窗,撩起紫纱,未婚夫龇牙咧嘴地对着她笑。
“若若,外面风大,可不可以让我上车取取暖?”
菡若瞪他:“忍着,女公子在休息。”
“菡若,叫陆大人进来吧。”秦相思听到两人的对话,支起身子道,“从前去云州我们也是共乘一辆马车,不碍事的。”
“多谢女公子。”陆齐听见公主发话,笑眯眯地进了马车。
车厢宽敞,足以容纳十人,床榻有帐慢遮掩,再向外则是厅堂的陈设,摆放了张黄梨木镂花案几,四周放了软垫,三女一男坐在这里,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陆齐上来后便与未婚妻挤在一起,两人与秦相思隔案而坐,海棠在旁烧水煮茶。
菡若对这位游山玩水三年未归的长公主十分好奇,世家长大的她完美地体现出世家千金的休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养在闺中,出门必然要与长辈同行。每三月来一次青州则是在未婚夫陆齐再三保证下,双亲才勉为其难地放她出行。
可眼前这位封号为明月的长公主却完全不一样,她原以为长公主如外界描述那样,体弱多病,三年来一直在行宫将养,若非随陆齐此次来梧州,她竟不知原来长公主是去游历各国了。
陆齐与明月公主相识菡若是知道的,其中究竟她不曾仔细询问,尤其长公主离京后,陆齐更是闭口不谈,菡若倒也不曾怀疑什么,只是今日她心有所思,想了解一番。
思及此,菡若笑语盈盈地盯着未婚夫:“齐郎与公主相知甚深,却一直不肯说与公主是如何认识的,今日当着公主的面,齐郎可别再瞒我了。”
“这……”陆齐觑一眼对面,神色为难。
他对未婚妻没有隐瞒,唯独假秀女案,他不曾提及,不仅是贬斥之故,还有其他的原因。
此案牵涉皇室,当着秦相思的面,陆齐不敢轻易言说。
秦相思不明其中隐情,以为陆齐是怕未婚妻吃味才隐瞒至今,揶揄笑了笑:“陆大人,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与菡若青梅竹马,无话不谈,她既是你的未婚妻,合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又道:“你且说吧,正好我也想听,就当路上解闷了。”
陆齐讪讪而笑,“既然公主与若若都想听,我便说上一说。”
茶香扑鼻,香烟缭绕,男子的嗓音娓娓道来。
许久不坐马车,秦相思休息得并不好,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耳畔不断响起陆齐的声音,随着他的讲述,她也渐渐忆起往事。
陆齐不知她与景衍之间的故事,是以回忆时不曾漏掉他的存在,甚至抑扬顿挫地说起秦相思翻墙偷看美男,差点摔倒的糗事。
秦相思抿唇一笑,不似初见景衍时的娇羞,她的笑容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陆齐的讲述很客观,他是完全的旁观人,听着他的回忆,秦相思的思绪渐入佳境。
一个不曾想过的问题闪现于脑海中。
景衍不喜欢她,秦相思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当初的她看不透?
不仅看不透,还笃定景衍对她有情,坚信景衍心悦于她的自信深入骨髓,十六岁的秦相思竟不曾发觉,反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她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秦相思凝着袅袅升起的香雾,恍惚知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