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凌新婚头三日,夫妻俩共处共寝,之后才会迁居别处,但宫里有王后发话,姬嫣然并不着急,已经做好了待在清晏堂一月的打算。
暮色四合,她在清晏堂偏殿用晚饭,半柱香前有人来禀:殿下事务繁忙,今夜会晚归,让王子妃先休息,不必等他。
不疑有异,姬嫣然无所事事地吃饭,乳母陪在身边,侍女为她布菜,一顿饭原该就这么结束,熟料自己带来的人禀报说瞧见越冰往清凉阁去了,后面跟着几名侍从,看样子殿下今晚打算留在那里。
侍女正在夹菜,忽听银箸与碗碟碰撞,惊得右手一松,菜肴溅开,洒在了姬嫣然的莲花碗中。
“王子妃恕罪。”侍女吓得急忙跪下。
姬嫣然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精致打扮的面容笼上乌云,闷闷不悦。
宝姥打发了侍女,温声道:“王子妃别往心里去。”
姬嫣然冷哼:“中秋而已,我不在乎。”
她确是不在乎,那地方人去楼空,景衍想宿在那里未尝不可;她生气无非是景衍方才还派人说晚归,后脚就要人去清凉阁做准备。
因着清凉阁那位做出的好事,景衍在王上面前遭受一顿训斥,若非看在新婚的面子上,恐怕会斥责地更厉害。
正因如此,景衍合该懂得避嫌才是,也不知他如何想的,竟想留宿于清凉阁。
宝姥道:“是,王子妃心里明白就好。到底中秋不是咱们西凌的规矩,清凉阁那位才离开几天,时间一长殿下兴许就会忘了。”
姬嫣然右手支着下颚,轻叹一声:“但愿如此吧。”
宝姥默然笑了笑,心想自家淑女看不透,西凌男子可以娶四位妻子,一颗心掰成四份,如何能够?
与夫君柔情蜜意固然好,殊不知在权力面前这算得了什么呢?与其伤春悲秋,渴求夫君关心怜爱,倒不如抓紧时间诞下子嗣,稳固在宫里的地位;假以时日,若三王子为王,有东宫在背后推波助澜,到那时姬嫣然想要什么没有?
只可惜自家淑女目前瞧不了这么远,一心在乎如何能得到夫君的爱护。这也难怪,她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未来的路早已铺就,自是不懂底下的暗流涌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情情爱爱,甚至大婚前得知她于景衍并非想象中的情深意切,一怒之下动了想要退婚的念头,好在夫人劝住了她,未能酿成大祸。
过了一会儿,宝姥见姬嫣然仍神色郁郁,想了想问:“说起来,这两日倒是不见容逸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有事要出门一趟,事先已经问过我的意见了。”
宝姥状作不悦,蹙眉怨道:“容逸也真是,从前不见他事情多,最近几年常常如此,动辄离开两三个月,任性得很。”
姬嫣然两手托腮,微微一笑:“宝姥又不是不知道,容逸最是随心所欲了。不管他,反正他会回来的。”
宝姥摇头嗔道:“放眼整个西凌,哪有护卫撇下主子三天两头跑出去的?也就王子妃心软,老妪看不是他护着您,倒像是您护着他似的。”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吃醋,姬嫣然被逗笑了,握住乳母的手说:“他是我的人,我当然要护着他了;你也是我的人,我自然也会护着宝姥你的。”
“是是是。”宝姥莞尔,顺势就让人收拾碗筷,重新备了饭菜,“王子妃方才没吃多少,再用些饭吧。”
姬嫣然笑盈盈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佳肴说:“嗯,我想吃那个,宝姥你给我夹。”
“好。”宝姥笑得更开心了,执起银箸伺候姬嫣然吃饭,心想自家淑女虽有脾性,却是个注意力容易转移的主儿,这一点当真是令人羡慕。
*
月明星稀,清凉阁字如其名,清凉孤寂。
这里的所有侍女悉数被打发至梓宫各处,清凉阁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包括院中五色缤纷的中秋花灯,一应皆在。
偌大的寝殿里悄然无声,临窗梳妆桌上摆放三五个精致华美的妆奁,紧邻地面前后共有七八个鎏金红木箱,甫一打开,层层叠叠的锦衣华服整齐划一地摆放在箱子里。
景衍从左往右扫去,除却各色头纱与纱裙,连他命人裁制的东祁衣服都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
一时心绪复杂,难以辨明,素来温润儒雅的他,眼底染上一层寒意。
当众和离一事次日传遍紫薇城,不仅东宫王后大怒,就连王上都大动肝火。王室丢了好大的脸面,王上甚至因此事训斥东宫王后,言语间谈及今日之祸与她这个婆母苛责儿媳脱不了干系,下令东宫禁足思过一月。
北宫好容易抓住了东宫把柄,暗地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以至于王上看景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连着几日没有好脸色。
平心而论,景衍是生气的,他鲜少动怒,偶尔有也很快平息,不似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相思走后第二天,清凉阁的侍女将她的衣服首饰悉数整理,摆放在寝殿中,等候指示。
景衍只打开衣服箱子看了看,便知相思什么都没带走,他赠予她的,全部留在了这里。
心想如斯,他暂时忘记白天在王宫里因她而遭受了王上训斥,瞧着箱子里的衣服,胸腔里闷着气,十分不顺畅。
他亲自命绣衣局为相思裁制东祁新衣,甚至准允用浅紫色,不想数日过去,这些衣服崭新得别无二致,浑都是最初的模样,它们安然地躺在狭小黑暗的空间中,仿佛从未被人垂怜过。
凝视箱子最上面的浅紫胡服,景衍眼前浮现出相思和离那日的穿着:玄色胡服,额系眉勒。他觉得熟悉,半刻想不起,适才如梦方醒。
原来是三年前,她追上他的脚步时穿的,那时她飞奔而来,遇上景衍说的第一句话是:
景公子,我心悦于你。
三年后,同样的衣服,相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却是:相思与君绝。
思及此,景衍目光阴沉,玉面晦暗不明,情绪不清。
人都走了,他却鬼使神差地来到清凉阁,明明这里已经没有了相思的影子。
以往他出使别国,两人分别数月相见,景衍亦不曾有多相思。
如今想来,大概是从前的景衍知道,无论他去了哪里,离开了多久,但凡他回到西凌,清凉阁里一定有相思的身影。
可现在,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不舒服,和中招情况又不一样,头晕脑热的。
大家注意防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