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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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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无度沉黑着脸没入房间,一把拽起景衍,拳头厉狠地挥了上去。

曾经碍于身份没有发泄的怨怒全部集中在这一拳上,景衍踉跄几步,整个人退到墙面,鲜血溢出唇角,他剧烈咳嗽几声,摇晃着坐在了地上。

眼睁睁目睹时无度将秦相思抱在怀里,跃出窗外。

金光漫漫,余烟飘散,两人身影不再,一抹转瞬而逝的黑色衣影也很快消失不见。

景衍笑了。

无论清醒与否,他都不是时无度的对手。

胜负已分,成王败寇,不过如是。

景衍敛眸,握手成拳,咬紧唇瓣,哪怕唇角又渗出血亦不为所动。

门外这时传来动静,哐啷作响,像是开锁的声音。

景衍转眸,门口站着一抹倩影,逆着光,不甚清明的他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那人的身形,他无比熟悉。

虽然,那并不她。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时无度步履匆匆,鼻尖额头、脖颈全是细汗。

他无心擦拭,甫一垂眸,怀里的人面容呈现异样潮红,长眉拧成一团,露出眉心的川字,看上去十分痛苦。

“思思。”时无度咬紧牙关,眼底愤懑恼怒的神色转瞬即逝,他拥紧了她,“我们回去。”

秦相思尚有理智,两只手也在药效中泛起不自然的红绯,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害怕不留心他从指尖溜走,不安恐慌愈发强烈。

狂乱的心跳不止,全身血液沸腾翻滚,她的状况非常糟糕。

按理说,两情相悦香是为助兴,景衍早就将剩下的香悉数灭掉,她的反应该逐渐减轻,却不为何,愈演愈烈。

只是她匀不出心思深究缘由,脑袋乱成一坨浆糊,拼了命地摇头,挤出一句话:“不要,不要回宫,皇兄他会知道的。”

时无度蹙眉抿唇,下颌紧绷,几丝细汗流淌,沿着鬓边蜿蜒消失在衣襟中。

秦相思陷在这个样子,不能指望自行煎熬,必得传太医诊治。

意味着会传到祁帝耳中。

关心则乱,时无度尚且忍不住给了景衍一拳,遑论祁帝。

想当年,秦相思不辞而别,春风殿一干人等因此丢了半条命,后又被打发至南山行宫掩人耳目。

能活下来实属幸运,宫人自是不敢也不会告诉秦相思当年的遭遇,但时无度清楚明白,因南山遭受惩罚的阴云未曾完全化解,自家主子再度失踪,也难怪春风殿诸人第一时间通知他,不敢向上禀告。

秦相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仅如此,她亦考虑到景衍的身份。

不像春风殿宫人,或者时无度,祁帝说罚就罚,说骂就骂。

哪怕一个普通的西凌百姓,在东祁国土丢了性命,都不免被拿来做文章。

而景衍,他不仅仅是西凌三王子,还是西凌储君,下一任西凌王。

总有几分顾虑。

时无度心有所触,一时感慨,放低了声音顺着秦相思话应道:“好,不回去。”

停下脚步犹豫少倾,他想起某个地方,随即越过宫墙,没入街道。

*

陆宅。

身着常服的冷面男子独坐在会客的前厅内,一旁案几上的茶水不知觉又空了。

时刻紧绷的陆家仆人急忙忙添好茶,躬身退居一旁,轻微抽着气,心头涌上本末倒置的错觉,来者明明是客,却生生端出主人家的气势来。

这气势如置数九寒冬,素来明朗的前厅变得阴云密布,哪怕外面日头甚好,都没能将厅内照出一丝温暖。

时将军枯坐在此已然半个时辰,他一言不发,闷声喝着茶,看似面无表情,可浑身冷若冰霜的气息足以令人退避三舍。

仆人只在添茶水的时候靠近,之外不再靠近半分,丝毫不敢懈怠。

转眼又过去一炷香时间,陆齐的声音远远从前厅外传来。

“时兄。”

在场仆人暗自松了口气,真正的主人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

果不其然,听到声音,时无度眉宇稍舒,身上寒意渐散,却在听到下一句时卷土重来。

陆齐大汗淋漓,小跑着跨进门槛,摇头连连,“时兄,大事不好!”

“思思,她——”时无度瞠目,心头猛然绞紧,霎那忘了呼吸。

他如鲠在喉,如何也吐不出后半句,持着茶盏的手指泛白,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非也非也,我刚回来,哪里知晓长公主的状况。”陆齐连连摆手否认,喘着粗气坐在时无度身旁,“再说了,若若的医术我信得过,公主定然无恙。”

时无度悬起的心落下,握紧茶盏的手也松快了些。

自从带秦相思进入陆宅,业已枯等许久,陆齐不在,他一个外男不宜入内院,只能在前厅等,情急中忽略了陆齐从大门回来。

想来已有下人禀告他上门叨扰详情,陆齐脸上不见疑色,反而神色仓皇,意欲讲述自己刚刚亲历的事情。

见陆齐身上还穿着官服,时无度大体有了考量,遂问:“兴庆宫出事了?”

陆齐捣蒜似的点头:“出大乱子了,圣上龙颜震怒!”

时无度复是心惊,刚要放下茶盏的动作凝滞,以为祁帝发觉秦相思失踪,在兴庆宫大发雷霆。

陆齐匆忙回来,浑身是汗,此刻也顾不得更衣,他接过仆人递来的茶水一仰而尽,又挥手令其满上,接连喝下三杯,才终于喘匀了气息,屏退所有仆人,歪斜着身子往时无度身边靠近。

他压低声音,面色惊恐:“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何事:淑妃娘娘与西凌三王子私通,被圣上抓个正着!好巧不巧,两人竟敢在龙船上……朝中大臣,西凌使臣都看得一清二楚,圣上气得脸都绿了,当场拂袖而去!”

龙船用来让大家近处观赏龙舟竞渡,加之今日祁帝亲自比试,可以想见登船的人不下百人。

陆齐亦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官职不高不低,勉强能挤上二层,虽然在船尾凭栏处,但群臣哗然一传十十传百,淑妃与西凌三王子衣衫不整前后从船头的房间出来,全然落尽了所有人眼里。

当即就炸开了锅,祁帝一言不发,黑着脸拂袖下船。

时无度显然被惊到了,神情不显,双眸微瞠,“淑妃?”

陆齐晓得他此刻的心境,认真颔首:“是啊,淑妃!”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视,陷入沉默。

放在旁人眼里,淑妃最受东祁天气宠爱,如今却众目睽睽之下与外男私会,祁帝自然怒不可遏。

但在陆宅前厅的两人眼里,情况迥然不同。

因为淑妃不是东祁人,可偏偏,与她私通的是西凌三王子。

立时三刻分不清,是福还是祸。

“换谁私通不好,怎么就那么巧与西凌王子……”陆齐自言自语道,“整个兴庆宫都传遍了!消息现下谁也不敢乱播,可龙船上那么多双眼睛亲眼目睹,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椿丑事迟早传扬出去。”

时无度脸色阴晴不定,心情沉入谷底。

淑妃无辜牵连还是主动跳入都无所谓,但不可否认,此事原本的主角并非这两人。

一个时辰前他才将秦相思从龙船那个龙潭虎穴里救出来,但凡迟了片刻,毋庸置疑现在遭受祁帝及众臣注视的便是秦相思与景衍。

可谓万丈深渊。

秦相思毕竟云英未嫁,为平息风波,祁帝纵然不愿她远嫁和亲,可顾及她的清白名声,未必不会忍痛割爱;至于景衍,他一直都对秦相思念念不忘,龙船之上都差点将秦相思——如何肯放弃良机?

时无度脊背生凉,不知觉间掌心竟出了汗。

如果不是得到消息,如果他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是谁要陷害思思?

景衍,淑妃?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对思思心怀怨恨之人?不惜拿清誉作堵,不惜毁了她。

时无度愈想脸色愈沉,眼底的暗色漆黑似夜色,深不可测。

陆齐也在苦恼中,但他的苦恼与国事有关,猜想圣上不悦的原因可能与谋划的大计中道崩阻有关。

淑妃做出此等丑事,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她这枚棋子算是废了,幕后之人如何抉择未可知,圣上如何裁决,亦未可知。

思量少倾,陆齐侧过身,打算与时无度探讨探讨,不曾想,身旁的温度骤降,像阴暗巷子里的冷雨,滴在皮肤上,渗的人发凉。

“时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这下轮到陆齐吃惊了,他不知秦相思具体发生何事,听下人描述便以为她受了热,身子不济,因而未将其与时无度面色骤变扯上关系。

前厅的气氛有些阴沉,时无度没有心思解释,脑袋转了十几个弯,思忖今日之事究竟有谁牵涉其中。

便在此时,厅外金光下出现月白的倩影,陆齐眼尖,站起身迎了上去,“若若。”

这一声使得时无度神智回笼,他赫然抬眸,站起身,与对方拱手见礼。

菡若福身回礼,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视线望向时无度,笑着说:“没事了,将军请放心,长公主现已安心睡下,等她醒来即可。”

时无度舒口气,抱拳道:“多谢。”

“将军带回来的东西我瞧了瞧,觉得有些不妥。”菡若入厅,与丈夫并排坐下,“那香里加了些东西。”

“女公子请讲。”时无度在两人对面坐下。

“两情相悦香乃助兴之物,长公主身体尚佳,纵然吸入大量香雾,气息也不该紊乱如麻。我细细看了看,公主双眼遍布血丝,心律不齐。有道是情急之下易生事端,更遑论药物之下情绪失常呢。公主最好静养两日,等心律稳定确保无虞。”

时无度脸色不佳,不多时,想到失控的景衍,便沉声问:“如若男子也吸入此物,该当如何?”

菡若想了想,道:“此物不分男女,个人体质不同略有差别……不过,此物吸入过量,易使人智昏癫狂,若不及时救治,便与野兽一般无二了。”

陆齐在一旁插不上话,听个大概,原本疑惑不知天地为何物,可当对面时兄的脸色越来越差,想到后院厢房昏迷不醒的长公主,再捕捉到关键字眼,大差不差地脑补出一幅画面来。

听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的惊恐更添一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用此物对长公主下手——那可是明月长公主,陛下心尖上的亲妹!慢着,淑妃岂不是……”

话没说完,他望着不明所以的妻子,下意识捂上嘴巴,又发觉对面的眼神犀利地剜过来,仿若刀剑般提醒着陆齐闭嘴。

菡若见状,识趣地没有过问,半杯茶下肚便说去借口去看药离开前厅。

余下两人也没多余时间交谈,因为很快亲信来报:圣上下令羽林军严防兴庆宫,时无度身为羽林军之首,立即回宫领命,不容有失。

皇命不可违,看出时无度犹豫,陆齐急忙保证道:“时兄尽管放心,我一定命人照顾好公主,你忙完了随时可以过来,无需通传。”

时无度微一拱手:“有劳陆兄了。”

陆齐既已回来,原本还想去厢房看一眼,却是来不及。

得到保证,他才放心离去。

*

是夜,皇宫城里。

凸月渐盈,温柔的银辉照亮宫里太半的殿宇,洒在宽阔的广场上,犹如覆上一层银白的面纱。

端午节庆,祁帝携后宫前往兴庆宫小住半月,皇宫城略显孤寂,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一片,即便掌灯也只觉巍峨宫殿冷冷清清。

中央一圈的殿宇里,椒房殿四周掌灯,想来与主人禁足的缘故,夜里的灯光不及往日一半亮堂,来回地的宫女们步履声音轻浅,身着白衣,夜间行走,恍若鬼魅。

最亮堂的主殿也比平日黯淡,两侧偏殿烛火轻悠,显得正殿昏暗无光,只有月光渗透进来,照在砖面,映出一团影子。

影子之外阴恻恻的,再往上些,正中央的坐榻之上,悬在两旁的两盏灯隐隐约约将江皇后的身形勾勒出来,漏液准备梳洗就寝的时刻,她却衣冠整齐,侧坐于榻。

“淑妃?”

平静的殿内忽响起江皇后惊愕的声音,她猝然抬眸,呆若木鸡。

反复询问得到确认的答案,静默几许的江皇后爽朗大笑,发髻上的步摇摇摇欲坠,象征后位的凤鸟展翅高飞。

“好啊,是淑妃,竟然是淑妃!”

江皇后身心皆松,笑声穿透主殿绵延至庭院,隔绝在重重宫墙之内。

与淑妃明争暗斗三年多的时光,从未有一次如现在畅快,须臾肆意狂喜,感慨上天保佑,苍天有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回,江皇后躲在暗处推波助澜,让淑妃主动出击,明月落下即为长夜,届时再将淑妃所为抖露出来,她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淑妃竟然跳进自己一手打造的陷阱之中,等待她的,无疑是身败名裂。

陛下想查也只会发现此事与淑妃脱不了干系,是淑妃意欲染指明月,结果自食恶果。

与淑妃争夺数载胜负未分,如今却不战而胜。

江皇后的心境正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在悬崖之上,且是自己主动跳了下去。

她喜极而泣,陷在情绪里许久,才终于拭去眼角的眼泪,目光斜睨向下。

“这件事,你做得极好,夜深了,回去吧。”

“奴婢告退。”跪在地上的影子躬身退了出去,她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相貌,离开的路上也垂首不言,步履匆匆。

来到角门处轻扣两下,很快有人从外面将门打开,与原本只能打开一个小口不同,这一次,门直接开了一侧,完全能够容纳一人进出。

宫人暗自咋舌,不知多少次心里感慨,虽说数日前河东江氏为保后位自割腿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着祁帝不在宫内,其势力伸到后宫,连御前侍卫都能以利拉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为利才投靠江皇后呢。

从她将手帕还给淑妃那天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宫人想着,不由得停下脚步,抬眸仰望苍穹。

今夜十二,月亮未圆,但光线已是明亮,照拂在脸上,显露出海棠的脸,神情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忧。

淑妃色厉内荏,投靠她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一切,当皇后抛出橄榄枝时,海棠做出了选择。

遵从江皇后指示,假意归顺淑妃,得知其意欲毁明月公主名节,遂将计就计,将淑妃安排的人经海棠之手,移花接木,换成景衍。

没有人比海棠还要合适引景衍上钩,有她出面,景衍定然相信是明月公主约他私下相见。

秦相思也一样,只不过她身边人太多,凭海棠一己之力,在兴庆宫带走她比较困难,因而海棠说服了弘舟。

圣上最是疼爱明月公主,纵然犯下大错,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护住她,绝无性命之忧。

这是海棠用来说服弘舟的,也是江皇后用来说服她的。

无论弘舟,还是海棠,皆深信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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