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获全胜,圣上龙颜大悦,先是大赦天下又减免赋税,举国同庆。
其次就是封赏各个武将,其中首当其次的便是从军五年的二皇子萧嗣。
寿王朝并未设立太子,在二皇子从军之前,他本就伴驾左右,并随行处理国事,此举无疑已经在昭告萧嗣的地位了。
没想到战事愈演愈烈,二皇子主动请缨亲赴战场,不但振奋了颓靡的士气,更是亲自带领了一批年轻将士组成了一支铁血战队。
众人纷纷猜测,二皇子回来之后,这太子之位必定是他的了。
果然,没多久就传出了二皇子受封的消息,并赐予太子府邸东宫。
而后在封赏了数位老功臣之后,景策随之脱颖而出。
“不然,就太子少傅如何?”
圣上讶异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对此人竟这般看中,此人如此年轻,你服气他做你少傅?”
萧嗣淡笑着解释:“父皇不知,在军中之时,儿臣多次险象环生,都是景策救下的儿臣,且许多保命手段,战场计策,武功谋略等等,儿臣都是向他学习的,可以说他本就是儿臣的师傅,少傅自然也当得起。”
听萧嗣如此推崇此人,圣上对景策多了一丝好奇。
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只待庆功宴上颁布圣旨即可。
“且还有一事需禀明父皇,父皇可还记得,十年前震惊整个京都的略卖人一案?”
“朕当然记得!”圣上脸上划过一丝戾气,“你妹妹就是那个时候丢的,至今未曾寻回!”
萧嗣面色凝重:“当初被拐的,还有一男孩,就是景策。这十年,景策从未停止追查当年的事情,他……”
圣上听萧嗣娓娓道来这些年他们这些年做的努力,神色愈发沉重……
——
景策暂未受封,在京都也没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暂时借住在东宫客房,作为萧嗣的贵客,东宫上下皆对他毕恭毕敬。
当晚,亲卫带回来他想要的消息。
屋内烛火明亮,案台上摊开的正是方才亲卫递上的文书,关于“她”的消息,他逐字逐句细细研读,舍不得遗留半个字符。
只是,当景策看到“她嫁入景府,给景衔青冲喜”的地方时,他的神色顷刻间阴沉,那股沙场的杀戮气息逼得书房堂下的亲卫冷汗直流。
顺着往下看,“景字玉佩”四字映入眸中,“报答救命之恩”紧接其后,“砰”的一声巨响,景策面前的书案瞬息化为齑粉。
房中的亲卫及下人慌忙跪地,胆小的甚至可见双肩抖动。
到底何事,竟然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景将军这般大的反应。
“何事如此动怒?”
太子萧嗣人未到,先闻其声,几个下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在萧嗣的摆手下,他们终于得以退下。
景策不语,目光沉郁望着门外,漆黑无月的夜幕。
萧嗣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目光扫到地上散落的书信,捡起来一目十行:“云忱音?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她嫁入了景……”
景衔青重伤不醒,后娶妻冲喜,又患了痴傻之症的事情,即便萧嗣远在边关也多少有些耳闻,没曾想这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竟然是景策一直挂在心里的人。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时间更为珍贵,虽然景策从未说过对方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他那般寡言少语,冷心冷情的男人,还能时常在停战之余,从来往过路的商人亦或逃民的口中,得上三两句窈窕城消息,就足以可见他对云忱音的重视。
这下即便是萧嗣生了一张巧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了。
“殿下,我出去一趟。”
话音落下,景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嗣眉头打结:“影一,跟着他。”
空气中似有一道凉风拂过,消散在这夜静更深中。
——
偌大的景府已经和夜幕融于一体,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笼,似野火一般跳跃在房檐之下,在窗棂上落下点点昏暗的光亮。
景策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一缕微黄的光晕中,他似黑夜中潜伏的鹰,目光如炬行动如速,很快就寻到了云忱音的房门口。
一个手刀下去,他揪住门口守夜人的后领,轻轻放下。
转身面对这扇紧闭的房门,景策站在这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房中烛火仍亮,说明屋内的人并未歇息。
景策耳力惊人,他甚至可以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被褥摩擦,又像帷幔摇曳的声音。
“相公,别闹了……”
忽然,一道娇媚的女声轻轻响起,宛如一条游蛇,从门缝之中钻出,钻进了景策的心里。
“娘子香香!”
“沐浴之后抹了香膏,自然是香的。”
“那青青也要抹。”
“好了好了,别拱了,明日给你抹。”
……
景策闭上眼,面色如常,只是那颤动的长睫暴露了他此时紊乱的心绪。他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有丝丝暗红的液体从他指缝滴落,在地上的木板开出朵朵红色小花。
房中烛火熄灭,景策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回到东宫之中,影一将景策的行动一五一十禀报给萧嗣,听得萧嗣表情纠结扭曲,扭头就找到躲在房顶喝酒的景策,试探问道:“你准备如何?”
景策饮下一口浊酒,他向来不爱喝酒,只是今日,这浊酒入口,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镇痛,他便也感觉不到心在痛了。
黑云散去,露出今夜的月亮,月光似瀑布倾泻在景策的半身,一半如神邸,一半如修罗。
他说:“不如何。”
萧嗣:“不如何?”他从没看懂过景策,对景策这句话深感怀疑。
“嗯,不如何。”景策神色平静,萧嗣便也信了他,只是为他感慨:“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忽然景策又道:“麻烦殿下明日给景府递帖,探望功勋老臣以及……景小将军景衔青。”
“微臣随行。”
萧嗣瞪大了眼睛,用眼神抗议:你这还叫不如何?
第二日一早,景府门房就收到了来自东宫的拜帖,门房哪里接待过东宫的人,踉踉跄跄的给老夫人送去消息,就连久居不出的老太爷都被惊动了。
全府上下全部动了起来,丫鬟小厮们手脚麻利的将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上至老太爷老夫人,下至云忱音景衔青,都已经穿戴整齐,齐聚在厅堂之中,这还是云忱音嫁入府中以来,第一次和景府的人吃了一次团圆饭。
景夫人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的猜想:“看来圣上还是重视我景家,让太子殿下亲自探望,京都中除了上官家,再无此殊荣了。”
老夫人:“我景家两代人皆为寿王朝鞠躬尽瘁,圣上都看在眼里。”
老太爷当年断了腿,小辈又患了痴傻症,他们也当得起这份殊荣。
主位上的老太爷也沉默以示赞同。
就在这时,门房传来消息,街道尽头可见太子车架,于是众人浩浩荡荡的朝大门走去。
“太子殿下来访,景府蓬荜生辉!微臣及家眷特来迎接,殿下亲临,吾等甚感荣幸!”
萧嗣浅笑:“不必如此,老太爷只当孤是个晚辈就是,孤听闻衔青的遭遇,深感痛心,特来探望,老太爷当年舍身为国,亦让孤肃然起敬,感慨千万啊。”
萧嗣扶起老太爷和老夫人,带着真诚的笑意随二人一道走进景府,他心里只道,希望他们见到景策还能这般想就行。
景策走在最后面,时隔十年,他再次正大光明的踏入这扇大门,心中竟意外的平静,比起认祖归宗,他更在意的是前方落在后排的那个纤弱女子。
在这高门大院中,如何过活。
“哪位是衔青?”萧嗣的一句话,让众人的神情一滞,只有老夫人从容朝景衔青唤道:“衔青,过来让太子殿下看看你。”
景衔青有些认生,他被老夫人叫到之后,明显紧绷起来,似控制不住的朝前走去,云忱音微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景衔青这幅模样,不禁跟着上前两步,但被一旁的景夫人扯住拉回:“你跟去干嘛,老实呆着,那可是太子!”
景衔青无措的揪着手指,眼睑飞快的眨着:“祖、祖母……”
老夫人牵住他的手,指引他站到太子面前,和蔼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特意来探望你的。”
景衔青定定的看着萧嗣,抿着唇一眼不发。
老夫人的笑意更深了:“衔青,唤人。”
景衔青:“太子殿下好……”
萧嗣颔首:“好好休养,太医们都会尽力研究医治之法,会有希望的。”
云忱音猛地挣脱景夫人的手,疾步走到景衔青的身旁,素手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唤他:“相公?相公!”
景衔青却似失了魂魄,宛如一具傀儡,呆呆站着毫无反应。
云忱音心中焦急,顾得不什么礼节,扭头直视老夫人:“祖母,相公有些不对劲,我先带他回去了。”
“去吧,叫府医看看。”说完这话,老夫人朝萧嗣解释道,“衔青自出事之后,时常会有这样情况,让殿下见笑了。”
云忱音得了话,牵着景衔青朝外走去,走到人群末尾,景策望见她神情担忧,全然是对丈夫的情深意切,她似一只柔软美丽的蝴蝶,落在一朵枯萎的花上,却没有半分嫌弃,珍惜之意随着她震颤的双翅,肆意溢出。
她是愿意的。
她是自愿的。
这一刻,景策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她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