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打量云忱音的时候,云忱音也在观察堂中的几人。
此时屋外一阵凉风袭来,扬起了景夫人的衣袖,露出她左手腕上发亮的佛珠,右手腕上沉重的金缕镯,她看向云忱音的时候,上嘴唇微微上扬,眉尾靠下,那是不屑的表情。
老夫人坐在最上方,穿着上好的云锦绸缎,配上她头上的玉钗金枝,手腕上是玻璃水种上乘的玉镯,十分雍容华贵。她与云忱音对视上,面露慈祥的笑容,眼角却没有多少皱纹,这是假笑。
四周站着好几个下人,云忱音不好四处观望,她只看到老夫人身旁的一个老嬷嬷,面无表情。
还有一个坐在角落的女子,瘦弱的身子藏在阴影中,旁边坐了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神色怯懦,时不时偷瞄她两眼,就被角落的女子扯了扯,提醒她不要看。
“你和衔青认识?”老夫人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似包含沧桑的潮水,经历了无数次潮起潮落,厚重而低沉。
“算是吧。”云忱映回答,她简单自我介绍之后,说了一下九岁的事情,而后接着道,“冒昧上门,忱音自知失礼。奈何事急从权,听闻景小将军的事情,心中担忧,若老夫人不嫌弃,忱音愿嫁入府中为小将军冲喜,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老夫人:“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云忱音想了一下,拿出当初景衔青留给她的那块玉佩。
玉佩在细光中反射出青绿色的光莹,云忱音知道,这是极品玉珏才会散发的色泽。
看到这块玉佩,老夫人颤颤起身,那一瞬间,云忱音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她走到云忱音的跟前仔仔细细看了玉佩之后,握住她的纤纤细手:“好孩子!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老妇怎么会嫌弃!只要你愿意,今日便是吉日,稍后洗漱一番,下午便成亲!”
一旁的景夫人猛地站起,不同意的喊:“娘!”
“住嘴!”老夫人扭头朝景夫人厉呵一声,景夫人立刻就像缩头的鹌鹑一样,讪讪的坐回了椅子上。
云忱音被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一声惊了一瞬,好在没有露出失礼的表现,她悄悄打量着老夫人的神情,却再没看出什么了。
她眼神和蔼,嘴角的笑意激动又真诚,皱巴巴的手心拍打云忱音的手背,轻轻的,很是怜爱。
云忱音被下人带到厢房梳妆打扮,下人们对这个自荐枕席的新娘子感到十分好奇,但过了今日,新娘子也成了她们的主人,再好奇也不敢多嘴,只能偷偷的投去几道视线,探究一番。
就在这段时间,前厅的人已经散去,只留下老夫人和景夫人仍坐在原处。
景夫人:“衔青的玉佩怎会在那乡下女子身上?那可是象征他景家子弟的唯一信物,就算要做定情信物给出,也应该给上官书兰啊!”
老夫人深思了一下:“衔青和上官家的相处细节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但六年前衔青的确去过窈窕城支援,看来那女子没有说谎。”
景夫人仍然不满意,对云忱音评头论足,语气嫌弃:“真叫那乡下人做我儿媳吗?您刚才看到了,那女子身无长物,进门都不知道行礼。她自己都说了,家中灭门,唯一抚养她的阿婆也病逝了,一介孤女,除了一张脸,样样都不行,怎配的上我衔青!”
“好了!”老夫人打断她,“就你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儿子,把这个赶走了我看谁还来冲喜!”
景夫人顿时闭嘴了。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云忱音已经梳洗好了。
——
成亲的时候,景衔青并没有出现,是旁支的一位十岁男孩代行的礼,就直接将云忱音送入洞房了。
云忱音并没有多想,家中无人教导她女子出嫁需要走哪些章程,再者情况特殊,她也就没将这简陋到史无前例的成亲礼放在心上。
洞房里到处都是红色帷幔,就连桌布都是红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洞房的景象,她还记得阿婆说女子活在这世道不易,让她晚些成亲。没想到世事无常,她这十六刚到年纪,就嫁入景府了。
打量完房间,下人们也退了出去,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床上的男子。
景衔青脸色微白,青丝缠绕着他的耳畔,流入他的领口,探入禁秘之地。他双眼阖上,上下睫毛交缠在一处,像两簇旺盛的小草,互相嬉戏。他的嘴唇很薄,可能是下人刚给他喂过水,没有那么苍白,水盈盈的有些诱人。
云忱音端详他的模样,感叹时隔七年,她终于见到了景哥哥,然而他却无法睁眼看自己,看看他当年救下的小姑娘,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夜渐渐深了,景衔青身上还穿着喜服,要休息得先脱掉,云忱音除了阿婆,没伺候过别人,一时无从下手。到门口想找个下人,打开门却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就算她再不懂高门大院的事情,她也知道主人家卧房外也应有守夜的下人。
先将下人的事情放一边,云忱音只好亲自上手,艰难将男人的外袍和中衣脱掉之后,一不小心扯到他的腰系,细滑的里衣顿时散了大半,云忱音连忙侧首,这会脸上没有黑泥,红晕清楚的浮现在她的脸颊上,她手忙脚乱的将对方的衣服系好,松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冒了冷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里暗叫自己争气,然后将外衫脱掉,中衣却不敢再脱了,就这样和衣躺在了景衔青的身旁。
平躺了一会之后,她又侧过身来,望着新相公的侧脸出神。
一开始她上京都,只是担忧景哥哥的情况想来探望一番,因为京都传来消息太慢,她心里着急,一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到京都。后来她听说上官家退了亲,冲喜之事无望,想来这许是景哥哥最后的希望,虽然这希望荒唐又渺茫,但她不想让这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当初景哥哥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这一次,就让她也来为景哥哥做一次救命稻草吧。
云忱音胡思乱想了许多,这一天着实累人,她很快睡着了。
月上柳梢,一缕缕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轻手轻脚的落到青石砖上,似乎怕惊醒了床上的人,小心翼翼的朝床边移动。忽然,床上的帷幔微微抖动,吓得月光颤了一瞬,再看去,那睡在里侧的男子不知何时半坐了起来,柔顺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浅浅荡漾,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的打量着身旁的女子。
突然,他伸出指尖,戳了戳女子的脸蛋,软软的触感让他的双眼蹭的就亮了,指尖换成两根手指捏了捏,糯糯弹弹的手感他爱不释手。像是玩心大起,他趴下,朝女子的脸颊张开薄唇,吸溜了一口,似乎不过瘾,又用牙齿轻轻摩擦了几下。
云忱音“刷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人影将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她仿佛心脏骤停,尖叫声卡在嗓子里还没冒出来,眼前的人又后退一点坐了回去,她这才看清这人是景衔青。
景衔青?!
云忱音怀疑自己在做梦:“你、你醒了?”
景衔青睁开的眼睛明亮透彻,一如她当初在城门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就在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男人醒了,下一秒,对方的话让她再次呆愣在原地:“小仙女……”
他小小声唤了一声,语调软绵绵似带了个尾巴,眼睛扑闪扑闪,眼神透露着喜爱:“你是我的娘子嘛?”
这十分稚气的短短两句话,再加上景衔青呆蠢的表情,云忱音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一时间大脑空白,手足无措:“你、你……”
“是吗是吗?”不满云忱音久久没回复,景衔青迫不及待的拥住她,黏黏糊糊的撒娇:“母亲说红房子里男女躺在床上,他们就是夫妻啦!你肯定是我娘子,好耶,小仙女是我娘子!”
云忱音被抱的有些喘不上去,她用力推了推,哪知景衔青忽然痛呼一声,整个人都缩到了床角:“痛痛,青青痛痛!”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云忱音连忙道歉,朝自己刚才按的位置看去,那里的里衣在刚才的推搡中再次缴械投降,露出它藏住的风景。
线条清晰的腹肌,像宫廷画师的极致之作,但他胸膛一道长长的细布在云忱音刚才的动作中被扯开,露出里面狰狞可怕的伤口,已经结痂的伤口此时渗出丝丝血液,云忱音差点晕过去。
九岁之后,她就见不得血了。
但此时景衔青状态不对,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注意伤口上的血液,朝景衔青伸出双手,温声哄道:“景、小将军,让我帮你看看,你别怕,过来好吗?”
景衔青嗷嗷叫了两声之后,蜷缩在一处,听到这话抬头盯着她:“我叫你娘子,你为什么不叫我相公?”
云忱音一噎,刚才还喊痛呢,此时竟就忘了吗,关注起这奇奇怪怪的称呼来。
半天景衔青一动不动,似乎等不到云忱音的一声相公他就死磕到底,无奈云忱音只能低低的,羞涩的唤了一声:“相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