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府医的院子之后,云忱音独自一人缓缓朝自己院子走去,一路走去碰到的下人皆对她行礼问好,毕恭毕敬,可每当她走得稍远之后,这些下人便又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云忱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让她知道,他们讨论的内容必定是关于自己的。
她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这府中的下人,看似对她恭敬……
云忱音仰头看了眼蔚蓝的天,这一刻无力疲惫的情绪毫无征兆的席卷了全身,她急切的想要见到景衔青,只有呆在景衔青身边,她才能得以一丝喘息。
当初她是为景衔青嫁入景府中,现如今也是为了景衔青留在景府,她不悔,只是难免会被这些负面情绪袭击,偶尔她也需要一个肩膀让她休息一下。
回到自己的院子,身上没有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云忱音稍稍松了一口气,找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相公,她拦住一个下人问了一下。
“公子他出门去给夫人买糕点了。”
云忱音愣住,她难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她在被他母亲责难苛责的时候,被他母亲用藤条抽的昏迷的时候,在她此时此刻疲惫无助的时候,他去给他母亲买爱吃的糕点了。
云忱音坐在院中,看着头顶的海棠花,前两日被风吹雨打后,这娇嫩的花瓣已经奄奄一息,在落日晚霞的余晖中,挣扎无果的求生。
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景衔青拎着两摞盛香楼的糕点走进来,望见坐在门口的云忱音,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娘子娘子,在等相公嘛~~”
云忱音牵强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的。”
景衔青注意到她的异样,蹲下仰头看她,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乖巧温声问道:“娘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和相公说,相公帮你。”
云忱音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止不住的朝下流着,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声音,泪眼朦胧,她透过水光模模糊糊看到景衔青慌张失措的神情。
景衔青手里的糕点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帮云忱音擦着眼泪:“不哭不哭,相公在这儿呢,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揍他!”
云忱音抽噎着,肩膀止不住的抽动,她身子朝前附去,将头靠在景衔青的肩膀上,任凭泪水浸湿他的衣服,闷声摇了摇头。
景衔青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就像以前云忱音哄自己一样哄着她。云忱音没看到,景衔青眉间一丝凶意闪过,若是让他知道谁欺负了娘子,他定要将那人打得满地长牙。
只是当云忱音哭到睡着之后,他从旁的地方得知这个欺负娘子的人,是他母亲之后,傻眼了。
纠结万分之时,景衔青望着熟睡的娘子,眼角还泛着泪水,鼻尖红红的,可见是受了极大地委屈,终于下定决心朝景夫人的院子走去。
景夫人此时正坐在妆匣前给自己抹着刚到手的黑玉雪膏,抹上这个药膏她总算心里踏实了。
就在这时景衔青闯了进来,站在她面前扭着眉毛,梗着脖子凶巴巴的问道:“母亲,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娘子?”
景夫人被问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好啊!你这是来责难母亲了?怎着,你那乡下媳妇还知找你告状了!打量着你现在反正傻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景夫人震怒的模样有些吓着景衔青了,他微微后退半步,结结巴巴的将心里的话说清楚:“没、没有,不是娘子和我说的,我是看她难过问的别人。”
景夫人冷笑一声:“所以她干嘛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还不是故意给你看的?”
这话似乎说的有道理,景衔青一愣一愣的,好在他不是真的傻了,反问景夫人:“所以为何要打娘子,昨日茶楼的事情娘子又没错!”
“你!你!”景夫人连说了几声你,气的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妆匣的案面,将上面的胭脂水粉差点震掉,“怎的没错!她就是错了!那是上官家的人,背景势力攀根错节,如今你又尚在病中,我景府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人了!若是此时再生事端,我景府如何自保!你若是此时没病,定能体会母亲的苦衷的!你以为我想打她吗?还不是她屡次顶嘴,半点不能体谅我景府艰难,不然我用的着打她吗?还连累你我母子因她生了间隙,母亲才是真的难过啊!”
说着说着,景夫人掩面啜泣,好生可怜。
到底是他亲娘,在他面前这般哭泣,这让景衔青仿佛自己做错事情了一样,不知所措。
心慌意乱之下,景衔青灵光闪现,抓住他娘方才话中的漏洞,赶忙道:“小叔!对还有小叔,小叔现在是大将军了,母亲不用怕,有小叔在他会保护我们的。”
景夫人的哭泣声戛然而知,错愕的看向他。
景衔青浑然未觉继续说着,未知未觉中将当初七街巷的事情和景夫人又说了一遍,仿佛重现他当年七岁的场景:“我回头就告诉小叔那个戚嬷嬷是坏蛋,帮小叔一起抓住幕后真凶,以后小叔保护我们,我也要保护小叔。”
景夫人心神剧颤,抄起桌上的还未收起的藤条就抽在他身上:“闭嘴!不许再说了!”
景衔青吃痛躲闪,错不及防被打激起了他的反骨:“痛痛!痛痛!为何要打我!”
景夫人收了劲,忍着心疼打在景衔青手臂上,留下浅浅的红印,她声音颤抖:“你忘了吗?忘了就给我记起来!当初我是怎么给你说的,让你闭上嘴,七街巷的事情谁也不许说!”
见景衔青还傻傻呆呆的样子,一脸的倔强让景夫人心慌至极,生怕下一刻儿子就冲到景策面前全说出来,她心一狠,故技重施:“你快答应娘谁也不许说!否则娘现在就撞死在你面前!”
说着,景夫人就要朝一旁的墙上撞去,景衔青慌乱拦下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往的画面,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七岁那年,母亲在房梁上挂上一条白绫,她就当着自己的面,踩上矮凳,将头套进白绫,下一面就要悬梁自尽……
景衔青面色苍白,瞳孔颤动,不仅那天的事情他想起来了,还有后来……他仍不死心,想要先偷偷调查,没曾想撞见祖母的人正抬着戚嬷嬷的尸体从后门离开。
他被祖母叫了去,祖母拍着他的小手,语重心长的和他解释:“祖母是有苦衷的,此事关乎整个景家,衔青切不可告知旁人,不然祖父祖母,你的母亲,以及景家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景衔青喃喃出声,也不知是在回应景夫人,还是在回应记忆中的老夫人。
景衔青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院子,此时云忱音已经醒来,见他回来问道:“找了你好一会了,方才作何去了?”
景衔青回神,恍然想起自己是出去为娘子讨公道的,结果公道没讨到反而想起许多他不愿记起的事情。
他愧对娘子,亦愧对自己。
“我去找了母亲,可、可是……娘子,对不起,青青没用,什么都没做到。”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云忱音微怔,她心思敏感很快便意识到景衔青从景夫人那里回来,结果应该是不尽人意。
她温柔的笑了笑,相公能为她去挣一句,她已经满足:“那毕竟是你的母亲,相公没怪我顶撞母亲,还能为我站出来,已经很棒了,不必自责。”
景衔青忽然抱住她,埋在她脖颈拱了拱,黏糊糊撒娇:“娘子你真好,好喜欢娘子,好喜欢好喜欢……”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没了平时的稚气,低醇又懒散,云忱音有些醉了,耳垂滴红,不自在的点点他:“好了,快起来。”
“不不不,再抱一会。”景衔青耍赖,他如珍似宝的搂着云忱音,深深嗅了一口气,“娘子好香。”
云忱音想起景策的事情,说道:“对了相公,先前景小叔在茶楼为我们说话还未感谢,我们明日去见景小叔吧,也将十年前戚嬷嬷撺掇你的事情告诉他,这两件事情都不可再拖延了。”
景衔青浑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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