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藤条细长柔韧,打在云忱音的后背,未伤到衣料,衣裳下的皮肤却火辣辣的疼。
她吃痛叫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向前扑去,两只手生生撑在地上,她才没有狼狈倒地。
景夫人攥着藤条,冷静下来非但未觉过于用力,反而冷哼一声:“不知尊卑,且让你长长教训!你既做了我景府儿媳,自然要遵守我景府家规。这第一条记好了:切不可目无尊长,牢记长幼尊卑!顶嘴这种事情,我不想再看到你犯第二次!”
云忱音痛到牙齿打架,她咬住下嘴唇,以免痛到□□。
又听到景夫人这句话,猛地抬头,目光冷冷清明,透着寒意。
这目光骇的景夫人不禁攥紧了手中的藤条,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再次举起,就要朝她抽去!
然而这一次,一只素手半路截住藤条,云忱音缓缓站起,手一用力将藤条抢了过来,面目表情的就这么看着景夫人。
景夫人踉跄后退了半步。
“你、你反了你!”
云忱音一字一句的说:“并未,儿媳不敢。”
景夫人望着她攥住藤条的小手,因为刚才她徒手接住,此时手心滴滴答答落着血液,她本身比景夫人高半个头,此时眼睑低垂,似俯视般看着景夫人。
景夫人咽了咽口水,眼前女子这一身反骨模样,让她想起了十年前,衔青的模样。
那时衔青才七岁,有阵子甜食吃太多,牙齿有点问题,所以她下令收了府里所有的甜食,直到有一日衔青闹着吃雪犁糕,她没给。
但上元节这天,景策丢了,衔青回来之后哭闹不止,她多番安抚询问之下,才得知竟然是戚嬷嬷撺掇衔青,让景策带着他去七街巷吃雪犁糕,然后……景策就丢了。
景夫人自知自己头脑简单,她只能隐约觉得此事不对劲,担忧自家孩子被牵连,对衔青三令五申让他不要告诉旁人。
可这孩子一根筋,硬要将这事报给老太爷老夫人,期盼能够早日寻回景策。
可、可那戚嬷嬷,本就是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老嬷嬷啊!
听说当时还有一女孩也丢了,是当朝公主萧绫!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心神剧颤,惶惶不可度日,那可是当朝公主,圣上的心尖宝贝,若是此事查出和她的衔青有牵连,或者、或者说和景府有牵连,她不敢想象以后的事情。
于是她将衔青关在她院子,不让衔青踏出院子半步,每日规训劝诫,希望衔青能够将此事忘记,埋藏心里。
可是这孩子不知随了谁,就是不听她的话。
气急之下,她拿着藤条,一下又一下抽在孩子身上,抽的满身是血,抽的她心里也在滴血,这孩子还在坚持要上报,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阻拦他,他只知道夫子对他的教诲:“君子磊落,襟怀坦白。”
她实在没法,作势若是他坚持要将这事捅出,她便自尽当场,衔青这才作罢。
只是再后来,她便再也没见过衔青反骨的一面了。
这云忱音倔强反抗的劲,和当年的衔青简直一模一样,竟让景夫人恍惚一瞬。
“作为儿媳,我挨了这一抽,全了这尊卑之礼,我认了。但这第二抽,即便我不曾嫁入景府,没有这景少夫人的身份,只是一位平凡百姓,我也不认!”
“我没错!”
云忱音每字每句说的掷地有声,她站的笔直,亦如她当初入府时任人打量的模样,一点没变。
景夫人只觉得胸口发疼,面前的人需仰视方可看清神情——她苍白的小嘴紧抿,小脸肃然,不卑不亢,目光沉稳有力,似千斤重担,压在景夫人的身上。
景夫人一时大脑空白,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你、你、你……”
云忱音此时同样大脑空白,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凭心而道,根本没有思考,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强硬,恐怕会引起婆婆不满,只是她转而思索一番,并不后悔。
若这次她不强硬起来,恐怕日后就会在景府落得个好欺负的形象,下次若有同样的事情,只怕都不会知会她一声,直接就给她定罪了。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外面的下人禀报老夫人来了。
景夫人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还如何是好了,毕竟云忱音不是她儿子,她当年能以自尽为要挟迫使景衔青放弃坚持,但云忱音只是她儿媳,说白了不过是相处不多的陌生人罢了,面对云忱音的反抗与坚持,她又能如何呢?
“这是怎么了?还动起家法来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景夫人见到她如同见到救兵,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张嘴就向老夫人告状,云忱音听得心里一沉,没想到老夫人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反倒站在云忱音这边,对景夫人训戒道:“忱音说的对,再怎么样我们景府的少夫人怎可向一个婢女低头。”
景夫人:“可是娘!那婢女的主子是上官书兰!”
“那又如何!”老人重重敲了敲拐杖,“忱音还是堂堂景府少夫人!”
云忱音在一旁张了张嘴,但此时她好似插不上嘴,只能将呼之欲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想说,此事她本无措,更谈不上道歉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情景,好似已经给她定了罪,云忱音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浓浓的疲惫感,无力辩解了。
就在老夫人与景夫人说话的时候,云忱音忽然道:“祖母,母亲,忱音方才被用了家法,此时背上剧痛,手上还未止血,还请让忱音先行一步离去看伤。”
此话一出,房间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就连老夫人都面目诧异。
云忱音微微戚眉,她们是听不懂自己的话吗?
事实上,正因为他们听懂了云忱音的话,才更加惊讶。因为在京都无论哪个世家贵族,小辈在接受训诫的时候,从未有人如此不知礼节先请离去。
而云忱音偏偏就这么做了。
加上之前的事情,景夫人更是怒火中烧:“好不知尊卑,长辈训诫,岂可离去!果然乡下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老夫人拍拍景夫人,淡淡道:“无碍,日后慢慢教便是。”
云忱音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背上的疼痛更是时刻在影响她的思绪,无法思考,只觉得老夫人这话有点怪怪的。
所以到底让不让她走?
额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冷汗,唇色惨白如纸,甚至视线都开始模糊,终于她承受不住忽然倒地,将屋内的另外两人吓了一跳。
云忱音气息微弱的趴在地上,老夫人定睛一看,这后背竟早已被鲜血大片染红,十分骇人。
“你怎的把人打成这样!”老夫人轻声训斥,“还不快送回去找府医!”
“是是是。”景夫人此时也有点慌了,想到等下将人送回,若是碰到衔青,可不好解释。
现在自家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比起她,儿子更亲近信任儿媳,想到这景夫人又是一阵烦躁,瞥了眼昏迷的云忱音,心里止不住的叹气,若不是这女子冲喜进来让衔青真的醒了,她是一刻都无法容忍了。
但是这爵位还没到手,子嗣之事又尤为重要,她实在看不上现在这个儿媳,不如给衔青抬一门京都世家的某个庶女做个贵妾,也是可以的。
只是眼下她着实发愁,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道:“小锦,你去将公子暂时支走,就说……就说让他去外面买两盒我爱吃的糕点回来。”
小锦也就是云忱音的贴身婢女,她正和另一人艰难扶着云忱音,听到此话嘴里直犯苦水,公子现在一点都不好忽悠,恐怕这个理由框不走他。
将云忱音递交给另一个下人之后,小锦急冲冲的赶在他们前面朝景衔青的小院奔去。
只是路过一处长廊拐角,险些撞到来人,她抬头一看是府里的二爷景策,吓得小锦连忙跪下:“二爷恕罪,奴婢太着急了,不是故意的……”
景策认得她是云忱音身边的婢女,见她行色匆匆,神色慌张,眉目一沉:“发生了何事?”
小锦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复,景策脸色更沉了:“快说!”
小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不知为何她不敢抬头,她没看到景策此时面色结满了冰霜,眼神泛着凶气,等她再抬头的时候,景策已经迈过她朝她来的方向疾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