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崇明将独孤域送上了马车,走之前,独孤域问了一句,“你,也是他的属下?”
季崇明沉默了。
这份沉默,被独孤域当做了默认。
“真可怕。”
安知夏想要借助女皇,因和亲人选,出手相助。
女皇却以和亲为由,让齐国自己来救。
齐国,好大的威风,连那位……都亲自出手。
一个个都是下棋的高手。
独孤域走了,孙密凑过来,看季崇明还蔫蔫的,忍不住讽刺的笑出声。
“你以为,一个手无寸权的少年,失宠于父皇,重病在身,孤身一人被发配到穷乡僻壤,他是,怎么活下来,一步步成为淮南真正的主人?”
“你见过,他一次次从死人堆中爬出来吗?”
“你见过,他浑身被插满了刀箭,被军医数次判定,活不了吗?”
“你见过,他独自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三天三夜滴米未进,干裂开的嘴唇吗?”
“你见过,他独自挥舞长枪,与狼骑中杀个三进三出时,被狼爪撕成碎片的血衣裳吗?”
“你见过,他被打折了手脚,面无表情的矫正后,冒着再次骨头受伤的危险,冲锋陷阵吗?”
“我都见过!”
那个会哭,会害怕,会喊疼的少年,在岁月和艰苦的打磨中,终究成长为屹立在风雪中,最高大冷漠的身影。
他拥有了为其他人遮风挡雨的能力,他握住了自己一直渴望的名为权利的手柄。
他忍受疼痛,接受失败,放弃欲望,将那个软弱的自己,无情抛弃,他不在是血肉之躯,而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
顽石成了白玉,可是这期间,又生受了多少雕琢。
淮南地小人贫,又是怎么训练出二十万水军的?
就凭穆凉城的运筹帷幄、机关算尽?
在乱世,只有武力,才是唯一活下去的资本。
这就是孙密效忠的主公,季崇明,不过是托庇在主公麾下,仍旧假惺惺说什么道德文章的伪君子。
所有人理所应当的依靠着,一个面目疮痍的淮南王。
可是,有人问过他一句,苦吗?累吗?疼吗?
没有。
他们,也没有资格问。
“王爷之前,曾托我在京城,配了上好的骨伤药,我以为,作为将军,每到湿冷天气,旧伤发作是正常的……”
就像是因为在烛火下,读了太多的书,他的眼睛到了暗处,总是看不太清楚一样。
他却从未想过,这样的旧伤,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
人都是血肉之躯,真的不畏寒暑,不怕刀锋吗?
季崇明心如刀绞,颤抖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安慰的字眼。他殷切的看着远处的身影,却因为满目刺红,下意识转头垂目。
他心里想,孙密的讽刺和看不起,是对的。
孙密其实很清楚,季崇明懦弱,他又何尝不是。
知遇之恩,庇护之情,这一世,他欠主公的,万千次不能报答。
他能做的,只有为明堂将军的每一个愿望,赴死。
可惜,那个杀尽天下的暴君,却是个心软到不愿给任何人添乱的性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身体,他却一直在迁就。
之前孙密一直以为,是明堂将军出现的太晚,才会任由穆凉城占据大部分时间。
现在看来,这也是明堂将军,对穆凉城的温柔。
这一次,明堂将军终于有了一样想要的东西,他孙密,哪怕变成豺狼,也要为主公圆满。
哪怕,敌人是他敬重的王爷,他看重的同僚。
季崇明苦笑,“将军的确为淮南受了很多苦,之前是我理所应当了。今日是齐国出手相助,季某只负责完成安千户的吩咐,带夏侯长凤回淮南。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什么各为其主,他效忠的只是那位智珠在握、运筹千里的穆凉城。
从一开始,这种可笑的分开,就是对淮南王的亵渎。
明堂将军,也是他的主子呀。
当初孙密大张旗鼓,往淮南王府塞了个二公子,当时他就不赞成。
不是因为明堂将军没有资格拥有属于他的养子,而是怕有朝一日,他们淮南王府,也要面临争夺储位的危机。
现在,清醒冷静的他才明白,这只是孙密,为了安抚明堂将军,做出的争宠之举。
可惜,这些年冷眼看下来,明堂将军,并不在乎这个养子。
至于今日所见,既然是主子想要隐瞒,除非另一位主子主动开口,他何必多管闲事。
季崇明拍拍孙密的肩膀,“好心提醒一句,淮南王只有一位,安千户也只有一位,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
明堂将军抱着安知夏,一路疾驰。
夜色缓缓降临,繁星点缀黑幕,他们在一处湖边停下。
明堂将军先跳下马,将安知夏抱下来。
两人就着湖水,清洗身上的污迹。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安知夏笑着给他泼水,水珠扑了明堂将军满脸,“你这不是来了吗?”
“我上次使用鸳鸯梦,你根本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就想着,以你的性子,什么情况下,才会如此急不可耐。”
那时候,安知夏就猜测,明堂应该是到楚国了。
至于来干嘛,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心中满是期待,可当这份期待,真正加倍实现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的有多快。
白马上的将军,是她的心上人啊。
因为安知夏一句调侃,明堂将军满脸通红,“楚国女皇派了内侍来驿馆,说夏侯少阀主被人绑架。”
黎阳一听就急了,求着明堂将军救一救自己未来的媳妇。
他可不想,自己再克死第三位公主,那他迎娶公主的愿望,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刚开始明堂将军当然不理会。
楚国女皇想要利用齐国,他才懒得应付她。
他带着孙密去找安知夏,才知道夏侯阀出了真假千金的事。
知道被劫走的人是安知夏,他慌了。
带着亲卫乌云骑一路杀上了今古山。
安知夏踩着水,一步步向明堂走过去,在马上靠近时,突然脚下滑了一下,明堂将军赶紧扶了一把。
四目相对,明堂将军率先移开了目光。
安知夏甩了甩手上的水,“原来那位对我颇为亲厚的楚国正君,是用这种方式救我啊。”
她随意一句话,却提醒了明堂将军,此时黎阳还在驿站,等着他救回和亲公主。
明明是他自己不要的,此时安知夏却是这样的身份。
“你要和亲?”
安知夏察觉到明堂心情变的不好,有些奇怪,下意识想哄哄他,“和亲对象可是齐国暴君,我有多想不开,会嫁给他?”
就算要成婚,她也只会和明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