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漫洒,空中光尘点点。
少女懵懵懂懂回了头,乌发迤逦,飘着的发带悠哉转过圈。
她的面颊是近乎透明的莹白,脖颈纤长,鼻翼小巧,精致的眉眼于尾部扯出圆润的弧度。
少女极轻地放了笔,抿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又骤然闭嘴,垂首,安安静静等旁人先开口。
好像相处的大半时候,他都读不到昭瓷的想法。
墨点于纸面晕开,薛忱将笔搭回架上,指尖轻叩桌面,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内心活动挺丰富的啊。”
昭瓷猛地撩起眼皮。
她刚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愣了下,才抬手摸摸自己的面庞与唇角。
从前她确实想什么都会在脸上浮现,还以为患病的数年里这个习惯早改过来了呢。
薛忱饶有趣味望向她,一言不发。
这样的目光让昭瓷过分不自在。
都过去这么小段时间,她书目录都默了大半,叶夫人应当也走了。
昭瓷将书笔收好,递还给薛忱,用过的纸张则堆叠整齐揣入怀中。
“谢谢啊。”她认认真真说,“拿你当挡箭牌,实在对不起。我不继续叨扰你啦,现在就走。”
薛忱应当是看出她的意图,所以进屋才没问她找他做什么。
昭瓷起身,理齐衣摆,将拉开的椅子推回原位。
她步履轻快地迈向门口,暂且忽视那道趣味盎然的目光。
门开了。
密布的人头转向她,齐齐投来视线。
昭瓷面无表情,“刷”地将门合上。
“那个……我还可以在你这待会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薛忱撑着脑袋,指尖轻点面颊,好整以暇地投来目光。
他笑了下,爽快道:“可以啊。”
于是又回到先前的状态。
只是薛忱没把书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要。
昭瓷在心里从一数到一千,发了会呆,又反复玩起自己的手指。
实在太无聊了。
困意突袭,她实在没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里泛起泪花,干脆趴在桌上就着手臂而睡。
薛忱抬眸,又平静收回目光。
昭瓷又做了那个噩梦。
一样的场景,她穿着一样的红衣,与破庙里女骷髅的衣服一模一样。
只是这回,她被人掐着脖子往水里摁。
五指紧如铁箍。
昭瓷瞪大双眼,四肢无助地挣扎,濒临窒息。
但那人像是算得刚刚好。
在她意识岌岌可危之时,又松手,将她扯出水面。没等她换几口气,又将她摁回水底。
如此反复。
出水面的刹那,昭瓷甚至不敢接着呼吸。
她被人蛮横地转过脑袋,对上那张惨白的骷髅脸。
破旧的红衣随风飘荡,女骷髅半边脸上将掉未掉地挂着焦黑的面皮。
她在哭着,嗓音沙哑:“帮帮我。”
五指却骤然收紧。
昭瓷能清晰又绝望地慢慢感受着骨骼的寸寸断裂。
倏忽间,空中骤降细雨,丁点腐蚀这整个世界。
“昭瓷,醒醒。”清冷淡然的声音响起。
像根绳索般牵扯住她。
昭瓷猛地睁眼。
先不自觉屏息,又开始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喘息着,半晌没回过神。
薛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银光散去。
“你的口水快把我这淹了。”他平静道。
闻言,昭瓷几乎立时抬手摸了唇角,干干的。
薛忱弯了眼:“骗你的。”
昭瓷垂手,同样语气平静:“哦。”
【啊啊啊,我要彻底疯狂了!看我左勾拳右勾拳,扫堂腿回旋踢,揍得你只敢上树窜逃!】
“再告诉你个秘密。”薛忱唇边笑意加深,“离开十米就会死,也是骗你的。”
昭瓷:“……”
她微笑:“你开心就好。”
【不揍你一顿,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红。】
【我打得过你的那天,就是你抱头痛哭之日!】
【等等,我的表情管理,表情管理!】
薛忱手握拳,挡起没忍住上翘的唇角。
“你梦见那个女骷髅了?”他放下手,淡问。
昭瓷点头,不好奇他怎么知道的。
“你被她缠上了。”薛忱可能心情不错,弯着眉眼,笑吟吟地主动解释:“她死时怀揣不甘,如今已经是鬼了。怨念不除,便永生不灭。”
“你的梦是她死时的经历。她的本体不存在了,没法占据你的身体,只能缠上你。”他补充道。
女鬼的本体,应当就是被薛忱捏碎的那具骷髅。
昭瓷顺带着想起在青云宗时和骷髅碎裂时,见到的相同黑雾。
十之八九,都和锁魂坛有关。
“那被女鬼缠上会死吗?”昭瓷认真发问。
“不会。”薛忱笑了笑。
如果只是被女鬼缠上,当然不会。
昭瓷点点头,不说话了。
女鬼为什么缠上她也很好理解。
当时就她和薛忱,不缠她,难道缠薛忱吗?
她要是女鬼,也没这个胆。
“外边没人了。”薛忱漫不经心道。
昭瓷领会到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告辞。
推回椅子,推开房门,动作自然而迅速。
突然间,合得剩条缝的门又大敞。
乌黑的脑袋从旁探出半个,浅白的发带一晃一晃。
“忘记说再见啦,不礼貌。”昭瓷吐吐舌头,眉眼弯如月牙,“再见啦。”
薛忱挑了下眉:“再见。”
昭瓷确信自己走得是正确方向。
但绕着绕着,又不晓得去了哪。
“哈,我就知道。”轻蔑的冷笑。
是叶夫人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还念着那个贱人!”她恶狠狠道,“背信弃主的东西!打,给我往死里打。”
这场景似曾相识。
昭瓷沉思,吸取教训拔腿就跑。
“夫、夫人,不是这样的,您听奴婢解释。”
惶恐颤抖的声音响起,伴着重重几次的叩头声。
昭瓷又顿住脚步。
她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是那每日给她送膳食、准备新衣,说话总格外温柔的漂亮姐姐,还会和她笑着打招呼。
略一思索,昭瓷叹着气小心靠近。
她不动声色藏于树后,放轻呼吸,透过树缝观察那聚集的一片人。
纤弱的姑娘身形颤抖,伤痕累累,被几名大汉按在地上。另有人高举宽厚的木板,毫不留情落下。
啪。
昭瓷闭眼,猛地转头。
侍女狰狞神情取悦了叶夫人。
她心情颇佳地轻笑,目光落在树旁浅绿色的衣角时,却沉了脸。
“把人带来。”她唤来侍从,压低声音道。
仆从无声逼近,猛地将那片灌木丛拨开,空无一人。
浅绿的衣角挂在枝头,孤零零的。
尽职搜查却一无所获。
他只好俯身将取下,回去复命。
昭瓷躺在泥泞地里,心脏怦怦跳动。
她小心地呼吸,吐出的气将面上遮着的树叶吹起。
不知过去多久,闷哼渐息。
“行了,走吧。”叶夫人冷哼道,似是带着一众下人扬长而去。
脚步声彻底远去后,昭瓷还等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起身。
她将身上的树叶拍干净,又将糊在身上的泥泞简单擦了擦,盯着脏兮兮的自己叹了口气。
透过树缝,确认叶夫人真的走了。
昭瓷立时跑了出去。
她蹲在侍女的右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侍女姐姐。”
昭瓷边不停轻唤着,边伸手探侍女的鼻息。
微弱但还算平缓。
昭瓷松口气,解开身侧的香囊,将里边最后的粉末一股脑撒到她狰狞可怖的伤口上。
肉眼可见地止了血,侍女紧皱的眉头同样缓慢舒展。
在现代时,昭瓷接受过相关培训,替侍女做了检查,确认没伤及筋骨,这才敢动手将她搀扶起来。
指尖刚触及胳膊时,身侧树木突然急剧摇晃,尘土飞扬,温度似乎无形低上不少。
昭瓷浑身起了疙瘩,猛然回头。
璀璨绚烂的银光在瞳孔中迅疾放大,锐利尖端汹涌而来。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是薛家的术法。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彻底疯狂的文案,是根据往上流传的改编的呀。
薛忱的爱好:逗昭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