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出了会儿神,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抱住李斯年的后背,不留一丝空隙。
“叔叔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方岱川声音坚定,“我相信,他走的时候,一定特别从容。无论如何,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作为晚辈,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李斯年在他颈侧吸了吸鼻子。他侧过半边脸,一管鼻梁挺直,鼻头却红肿起来,整个人比起以往高高在上如在云端的感觉,瞬间接地气了些许。
方岱川把干燥的嘴唇轻轻贴在他的太阳穴上,哄道:“假如不是他这样选择,你的童年会单纯快乐很多,你或许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性格和脾气,我们也可能不会相遇,即使相遇,我们可能也没有交集。正是过往的痛苦塑造了如今的你,这样想,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哲学家。”李斯年直起身体,无奈地摇头苦笑。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浓浓的鼻音,配合汗湿的小卷毛,竟然有一点可爱。
方岱川细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我不止是个哲学家,我还是个诗人。”
“你说不可言说的东西改变不了可言说的东西,但你看,人类就是这样独特又不合情理。他们有生物的自利本能,却也有足以对抗这种本能的强大武器。他们恶毒又善良,危险又迷人,他们征服了这个世界,灭亡了无数物种爬上了生物链的顶端,却对整个世界抱有敬畏和责任。人心是不可言说的,但是人心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这种不符合逻辑的灵关一闪。人类正是依靠着无数个这样的灵光一闪,才能群星闪耀,生生不息。”
——这是他下一部星际电影的台词,方岱川这样的敬业演员,早早背完了台本,在家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如今脱口而出,甚至不需要临时组织面部表情和语气,他一边背,一边摆出大义凛然、充满希望的表情,暗地里却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着李斯年的反应。
他背完这一大段台词,李斯年却迟迟没有说话。
会不会穿帮了?方岱川苦恼地挠了挠头,太书面化了?他察觉到我在背台词了?
——没有,李斯年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岱川可爱的小秘密,他看着方岱川坚定又温柔的眼神,只想吻他。
他越靠越近,两个人呼吸可闻。
方岱川僵立在原地,连连吞了几次口水。他闭上了眼睛。
“啊——!”
楼下一记尖叫凌空劈来,几乎刺破了两人的耳膜!
李斯年豁然站起,猛地掀开了那扇小门。
杨颂的声音急切,她高喊着:“有没有人!方岱川!李斯年!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里浮动着的暧昧瞬间消散不见,李斯年抬步便往下跑去,方岱川还在长桌后面,他一手撑住桌面,双腿在地面轻轻一蹬,凌空一道漂亮的徒手翻,直接跃过长桌。两人一前一后向楼下飞奔而去。
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已经被整个毁坏,倒扣着。壁纸上火烧过的痕迹尤其明显。窗户大敞着,半截窗帘飞扬起来。
牛心妍半个身体攀在窗框上,指甲捏着烧得变形的窗棂,食指惨白如钩。杨颂死搂着牛心妍的腰,将她死命往后拖,边拖边大喊救命。
濒死之人的力气,凭她一个瘦削的小姑娘,真的是搞不定,牛心妍眼看着已经坠下去半尺高。
方岱川吓得肝胆俱裂,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右手死死捏住牛心妍的肩膀,另一手扶住她的腰,一个用力将对方掼回了房间里。
四周烧灼的痕迹显眼,牛心妍穿着一条纯白的睡裙,一双腿瘦骨嶙峋,裸露在空气中,白得阴森森的,像艳丽颓败的鬼。
方岱川和杨颂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后怕。
牛心妍跌坐在地板上,扶住脸哭了。
李斯年递给她一张手帕,也不知他从房间哪个角落里寻摸出来的。
方岱川用眼神问杨颂:“怎么回事?”
杨颂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道:“孩子死了。”
方岱川瞬间愀然。其实是可以预见的,方岱川宽慰自己,那么重的烧伤,孩子又那么小。
“你别哭了,”杨颂看起来有些烦躁,她在牛心妍身边踱了两步,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死也得把纵火犯找出来再死,你儿子在天之灵,不需要惩戒凶手来宽慰吗?”
牛心妍瞬间止住了哭声。她慢慢抬起头来,眼白的地方被血丝充满了,眼神显得格外阴冷。
“你知道什么?”牛心妍声音刻板,没有起伏。
杨颂咬了咬嘴唇:“丁孜晖右手上缠着一块纱巾,”她停了一下,张了几次嘴,才继续说道,“她洗手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了,有这么大一块烧痕。”她说着比划了一个硬币的大小。
牛心妍左眼眼底和下巴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她咬紧了牙:“丁孜晖?”
杨颂点了点头。
方岱川抽出身上带的那张卡牌,叹了口气。
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了,李斯年说杨颂是白痴牌,牛心妍大概率是个普通村民,他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丁孜晖前几天就来找过我,拿着张普通村民牌,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可是今天我们找到了第一天死的啤酒肚的尸体,我在他身上翻到了一张平民牌。”方岱川开门见山,“这些天我们算坑位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忽视啤酒肚,四神四民四狼找齐,找来找去,忘记了啤酒肚的坑位。啤酒肚第一天就死了,总要占个位置,难不成他是那个传说中的第三方阵营?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不是有人占了啤酒肚的位置?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底牌?丁孜晖的平民牌哪里来的?有人偷走了啤酒肚的底牌,又为什么要还回他身上?”
方岱川一叠声地问道,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呦,这么热闹呢。”杜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杜苇提着半瓶酒,摇摇晃晃地靠在门框上。漆黑的走廊里,他的面目模糊,然而双眼却湛亮。
“聊什么呢?坐地上干嘛,多凉。”他说着走了进来。
李斯年站在方岱川身后,他环顾了一圈立在房间里的人,在方岱川耳边低声说:“你牵制住他们,我要趁乱出去验人。”
方岱川这才想起这茬事儿来,他心头一紧:“外面安全吗?”
“大家都在这里,外面充其量只有一个丁孜晖,我有了防备,她奈何不了我,”他在他耳边说话,气息就吐在他的耳垂上,热得发烫,“我必须定义丁孜晖的身份,我们找到的资料,没有关于她的那部分内容。她和这个局看似无关,又处处和局里的人有牵扯,她太危险了。”
趁大家说话间,李斯年闪身离开了房间,没入了走廊的黑暗中。
方岱川想起自己关于幕后boss的那个推测,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扩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