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见鬼,十二个人面面相觑,楞在当场。
“咱们当时在屋里说话,说了有二十分钟,”李斯年小心翼翼将人放躺,碰了碰对方的鼻息,“出来以后又出来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所以反推回去,中毒就发生在大概丁孜晖妹子上楼之后,我和方岱川进屋之前这段时间。”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一种猜疑和恐惧的气氛慢慢爬上长桌,蛇一样挤压着所有人的心脏。大家的眼神也像蛇一样,蜿蜒盘旋,有意躲闪。
李斯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呼了口气:“有谁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吗?”
方岱川摇了摇头:“没发现任何不对,相信我,我是个演员,对表情或肢体上的不协调我非常敏感。”
“你还是个演员?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啊。”李斯年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方岱川愣了一下,眼神倏然变得锐利无比。
丁孜晖一直低着头小声啜泣着,陈卉坐在一边握住她的肩膀。那个单身妈妈搂着孩子的腰,捂上了他的眼。
“就是你!”杜苇抬臂指向了大老板,“肯定是你!你最后一个上去的,跟在他身后,就是你杀的人!”
大老板冷笑了一声:“你也听到了,是丁孜晖上楼以后,大家各自回屋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碰到死者。那会儿在二楼的人也下来了,原本在一楼的人上去放东西,场面乱得很,你凭什么说是我?!”
“这种场面,冷眼旁观的不一定是好人,但是先跳出来挑拨的一定是匪。”斯文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眼睛像身侧一转,窥了杜老板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刚拍桌子瞪眼的男人大声斥责道:“你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带我们二楼干什么!我们好好地在楼上睡觉,又说我们袭击这个女孩又说我们杀了这个男的,就欺负你们第一次开会的时候我们不在呗!”
“你知道你们二楼都是什么身份牌啊?”杜苇扭头冲拍桌男大吼道,“你就这么肯定你们里面就没有狼,迫不及待替他们担保了?!”
拍桌男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可没这么说!”
李斯年双手抱胸,右手食指在嘴唇上轻蹭,他环顾了全场,把大家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陈卉低头看了一眼丁孜晖,叹了口气:“别吵了。这都已经后半夜了,散了。就这么讨论,吵吵嚷嚷也讨论不出什么来,今晚估计也不会再死人了,我们分散上楼,锁好门。丁孜晖今晚受了惊吓,老人和小孩子也都该睡了。”
“你老实说,李斯年,这件事真的与你毫不相干?”方岱川跟着李斯年就进了屋,他砰地在身后关上门,右手已经捏紧了拳头。
李斯年怔了一下,摊开双手转过身来,无奈地笑着看向方岱川的脸:“你认真的?”
李斯年的屋子在二层的断面上,格局和他们都不太一样,房间是窄长的,像中世纪的塔楼,一张大床面对着窗户,窗外是礁石嶙峋的海岸。
门边还竖着一个博古架,架子下面几层摆着各式各样的洋酒,最上面摆着一把古剑,一看就很不好用,专门用来装饰的那种。
方岱川一把抽出了那柄古剑,连着剑鞘抵在了对方的胸口。他面无表情,语速飞快:“你最好别动,你自己动手,把腰上的口袋翻开我检查一下。”
李斯年双手高举,脸上仍挂着那幅不知所谓的讥笑:“你在逗我?用你那颗养金鱼的脑子好好想想,怎么可能是我?我有动机吗?我有时间吗?我有能力吗?你智商不够别瞎带票我跟你讲。”
“你有!”方岱川恶狠狠用将剑鞘戳着他的胸口,“你有能力!你受过专门的训练,你的手是最轻的!你搜完妹子全身都能不让对方察觉,你把那管毒药注射进人的后颈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边说着一边步步紧逼。
“你有时间!丁孜晖遇袭的时候我们都跑上来了,一楼大厅只有你们三个人!你只要落后两步,想下手有的是机会!”
李斯年被他怼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有动机!你!就是狼!”
李斯年沉默了一会儿,耸肩轻声笑了起来。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推开了胸前的剑鞘。那柄剑看起来是个古董了,剑鞘用黄铜雕刻着牵牛花和百里香,这些古老的花草绕着繁复的纹路盘旋缭绕,金属的顶端长久被摩擦和爱抚,磨得光光的。
李斯年脸上仍旧挂着笑,他抬头挑起一边眉毛,歪头问道:“你有证据吗?你说的这些,不止我一个人能做到。”
方岱川坚定地把剑鞘架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冰冷的金属蛰伏在李斯年的脖颈一侧,很冷,激得他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方岱川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他大喊道:“那你回答我,什么叫蓬荜生辉?!这个荒岛这栋别墅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斯年挑眉笑了一下:“蓬荜生辉什么意思?哦,我大概明白了,是只能用来说自己的房子,不能说别人的房子是吗?不好意思啊,我是美国人,成语用的可能不太溜。”
“我看你耍人耍得很6!”方岱川冷笑,“你不知道我是个演员,那你今天在机场为什么要那么说!”
李斯年简直要被他搞崩溃:“我他妈在机场说什么了?!”
“你还装!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方岱川见他仍在抵赖,气得手都在抖。
李斯年头疼得简直要撞墙:“你是女主角吗?!你是脑残电视剧拍多了吗?我怎么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是我!”方岱川崩溃地大吼出声,“你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是你’!你既然没看过我的电视剧不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要问‘是我’?!我不是蒙头闯进来的对不对!这本来就是已经设计好的圈套对不对!你和那个缩头缩尾的幕后怪设计好的!你们就是想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倒霉鬼进来!好被你利用供你差遣!所以你说尤其不能信任你!而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就是被你利用供你差遣还信任你的脑子养金鱼的笨蛋!”
李斯年完全被他吼得一愣。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方岱川,对方的眼睛里蕴含着极强的委屈和愤怒,像一只被骗的团团转主人却不给食物的狗狗,绝望地冲主人大声叫喊。两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了足有半分钟。李斯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甚至弯下身子,捂住了自己的腰。
方岱川被他笑得一愣,继而更加愤怒,他右手激动地挥舞着长剑,大骂:“笑屁!你给老子解释清楚!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牵扯上我!是不是境外间谍势力想利用我向我父母施压?!我告诉你们你们绝对不会得逞,我父母是共和国最优秀的干警,绝不会被策反,绝不会出卖国家机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他这么说,李斯年笑得更激烈了,简直笑岔了气,一下翻身倒在了床上猛锤床垫,枕套上金色的流苏拖在他脸边。他边笑边摇头,颤颤巍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卡牌,狂笑着递给了方岱川。
方岱川恶狠狠地抽过了那张角色卡,在眼前猛地一翻。
——他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肌肉很僵硬,气氛很尴尬。
李斯年笑得更开心了。他索性仰面躺在了地上,在床上小幅度地打着滚儿。
“我他妈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世推理,”李斯年抬手抹了一下眼边挤出来的泪花,仰视着方岱川的囧脸嘲讽道,“刚教了你那么半天的多重解答,你学会了个屁,就你这智商,狼人杀是不是把把必输,带头票死先知的那肯定少不了你啊。”他说着把双手交叠枕在身后,优哉游哉翘起了二郎腿。
方岱川尴尬地看看他的脸色,又低头看了看角色牌。和他的女巫牌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字体,做旧的黄色羊皮纸,牌面四周画着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和动物,中间大片的留白之后,最醒目的正中央用黑线绣着两个大字:“先知”。
这就很尴尬了。
方岱川脸上一点一点泛起红潮,像焯过水的螃蟹,两只耳朵尤其鲜明,耳垂红得仿佛一颗要滴下血来的宝石。
他默不作声地把剑扔回博古架上,低头看了一圈地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圆场。李斯年也不做声,就大爷一样地躺在床单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每当方岱川鼓起勇气看他一眼,两人目光对接之后,他就用那种嘲讽地眼神看过去,让方岱川脸颊再次爆红,躲闪着移开目光。
“你……你不早说!”方岱川果断扣锅,被烫了似的,把手里的角色牌飞快地扔在了人家胸口。
李斯年右手将牌扣在胸口,拾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挑眉看向方岱川:“你也得给我个机会啊,况且这是狼人杀诶大兄弟,玩明牌玩自爆有意思吗?”
方岱川右手捂住脸,没长着这个脑子就不要学人家分析情况玩战术,这人简直丢到了太平洋美国姥姥家。“你倒是起来啊!”方岱川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
李斯年果断摇头:“我不!你拿把剑吓唬我,给我吓趴下了,你不亲自扶我我是不会起的。”
这我能说什么,招惹了这种祖宗,方岱川恨不得穿越回五分钟之前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然而在抽自己之前,方岱川叹了口气,低下身把人家恭恭敬敬地扶起来了。
对方并不领情:“干嘛啊,不情不愿的样子,委屈你了还?”
“没有!”方岱川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是我委屈了您!”
李斯年笑着挑了挑眉。
方岱川终于放弃了使用武力,重重坐在床上,不想开口说话。
李斯年随手撕了那张身份牌,三两步走到门边,从博古架上抽出了一支酒,轻轻往墙上一磕。名贵的白葡萄酒液洒下来,甘醇浓稠在玻璃瓶上挂了一层厚厚的杯,地上的羊皮纸片被泡涨泡烂,字迹模糊。
“我真是没想到,你智商不高,脑洞倒是不小。”李斯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方岱川把脑袋扎在手掌中,像一只害羞的鸵鸟。
“你是手撕鬼子油炸鬼子红烧鬼子的戏拍多了?”论武力值李斯年赶不上方岱川,但是论打嘴炮他可不惧任何人,嘴损得很,“我觉得你的团队对你的定位很有问题,你瞎整什么男友力爆棚的总攻人设?回去把你那一头毛弄顺了,改草智障三岁奶生奶气的人设比较适合你,真的,信我,这样才会红的。”
走廊里已经非常安静,也不知道两个人的争执被大家听到了没有。应该没有,李斯年的房间在拐角处,和其他人的并不共用墙壁。方岱川测试过房间的门,非常厚实,还包着钢板,一般这种门都很隔音。李斯年开门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走廊,关上门利落地落上了锁。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我?为什么说了句‘是你’?”方岱川盯着李斯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斯年回过头,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抛了个飞吻。他挤了一下右眼,嘴角是促狭的笑意。
“It’sasecr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