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囊已经是被炼制好的灵器, 无法继续炼制。
而以慕摇光的脾性,这东西自然不会是他的随身之物,上面的多谢二字,更不可能是他亲手绣的。
但是, 这只香囊的到来, 提醒了叶争流一件事。
——慕摇光此人,从叶争流初见他开始, 他便始终展露出一种不太明显的完美主义。他对于某些细节格外在乎, 而且还希望能做得漂亮。
像是当初在浮生岛上, 叶争流曾经数次拒绝了慕摇光的茶水。
那其实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丝毫没有影响慕摇光对叶争流的算计。
然而在重逢以后, 慕摇光居然仍执意咬着此事不放,几乎每次见面, 都要拿茶水说事。
直到他被叶争流不耐烦地恶整了一回, 这桩事才算过去。
慕摇光把自己对于全局的掌控欲, 以及吃亏后的报复心,花团锦簇地隐藏在亮丽的外表之下。
就像是慕摇光曲折送到叶争流手里的这枚香囊, 仍然未改他一贯的装逼本质。
要是叶争流和慕摇光易地而处,打算好好气慕摇光一回,她才不会用巴掌大的香囊绣上“多谢”两个字呢。
没有洋洋洒洒地写个五千字议论文,从主观客观、前天后天、环境内在等多种角度有力地论证慕摇光他根本不是人, 都算叶争流辜负自己这些年的文学素养。
叶争流捻着香囊陷入沉思。
如果说, 眼前这枚香囊, 是慕摇光主动送给她看的。
那么,在叶争流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会不会也有什么慕摇光在细节上的找补,被她所忽视了呢?
带着这样的思索, 叶争流想起自己有一张卡牌。
辛弃疾卡第二技能——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抱着试探的心情使用了这个技能,没过几天,叶争流便得到了这段时间里来的最好消息。
在一个令人困倦的细雨黄昏,猴猴主动找到了叶争流,向她报告了一件事情。
“姐姐您慢听——唉,就是我的那个卡牌啊,”猴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表情复杂万分,显然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它原本不是被别人使用过吗?”
一听猴猴提到此事,叶争流刷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对啊!猴猴的卡牌曾经被慕摇光用过一段时间,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叶争流猛地一个激灵,所有疲乏之意全都不驱而散。她维持着笔挺的坐姿,双眼炯炯发光地看向猴猴,直把自己的宣传部长看得一缩脖子。
“你的卡牌怎么了?”叶争流耐心问道,“之前,我记得裴先生替你检查过,说那张卡牌没有问题。”
慕摇光当时正跟叶争流处于合作的“蜜月期”,因此很是做了几件漂亮事,归还猴猴的卡牌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维持他当时诚信合作的形象,巩固加深与叶争流的合作关系,慕摇光当然不会在卡牌这么显眼的东西上做手脚。
猴猴肯定地一点头:“卡牌确实没问题。不过,它毕竟被人使用了快十年的时间,这么日久天长的,好像就……被那人的气息沉浸进去了一部分?”
听到这句话,叶争流连呼吸都顿住了一瞬。
慕摇光的气息!如果能提取出慕摇□□息的话,她也一样可以凝练出他的神域钥匙!
强压着自己稳下心情,叶争流又温声问道:“这是怎么发现的?”
猴猴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物,摆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那居然也是一个香囊。
“姐姐忘了,裴先生送了我一缕头发,让我平时带着,睡前放在丹田上。”
猴猴搓了搓手,从表情上看,显然也觉得这事十分神奇:“昨天我临时起意,觉得这香囊有点旧了,想换个新的,就拆开香囊看了一眼。然后您猜怎么着?我发现那头发变灰了!”
半神的头发,一向有着各种神奇小妙用。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炼出半神域的钥匙、替解凤惜压制杀戮之神的诅咒、帮失去卡牌的猴猴温养卡力,以及,替重新拿回卡牌的猴猴,分离出卡牌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残余气息。
叶争流打量着那个陈旧的香囊,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奇妙。
猴猴不好意思地蹭了下鼻尖:“您一直关注着慕摇光的消息,我盯着各路信息那么久,居然也没往自己身上想过,哎,说来真是……诶,姐姐?”
猴猴的话刚说到一半,就不由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叶争流,只见叶争流握着香囊大笑起来,像是觉得此事分外有意思一样,叶争流笑得前仰后合,半晌都没能止住。
也难怪叶争流笑得如此开怀。
她实在想知道,慕摇光聪明一世,成神前又特意打扫了所有的相关现场。
不知他有没有想过,临到头来,自己居然会栽在这么一件随手当成人情卖出去的“好人好事”上?
而且……
哎呀,真是不巧,让慕摇光落下把柄的东西,居然也是个香囊。
这可真是……绝佳的讽刺。
叶争流幽幽想道:这一回,绣着“多谢”二字的香囊,理应由她还给慕摇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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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松泉帮助叶争流分离了自己的头发,还有慕摇光的气息。
趁着炼器系统熔炼钥匙的时间,叶争流好生将自己的卡牌整理了一遍,花费红蓝宝石将技能升级、意境觉醒。
慕摇光身为欺骗,技能必然和谎言、骗局息息相关。正常来说,克制他的思路应该从正直、诚实等方面去想。
但是,在诗词之中,一来是类似主题的诗词并不常见,即使叶争流能回忆出相应的诗句,也多半没有那么著名强力。
二来则是,叶争流长久以来和邪./神打交道的经历让她知道,有时候,关键并不在于她能否直挫对方的优势,而是她可不可以一举抓住对方的短板。
在新的意境到手以后,叶争流钻进副本系统里,好好经过了一番演练。
数日之后,欺骗神域的钥匙终于被煅炼出来。叶争流握着钥匙,脸上浮现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
叶争流启动钥匙,进入欺骗神域的第一时间,心里就不由得涌起一声感叹。
慕摇光的神域,真可谓是花团锦簇,鸟语花香。
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山水园林半分不少,论富丽好似蓬莱仙境,比清幽宛如海上瀛洲。
就像是慕摇光曾经给叶争流画饼勾勒出的那张蓝图一样,祂的神域,是一个极其适合住人、会让被选中的信徒感到万分有幸的地方。
叶争流现身之处也十分恰好,慕摇光正背对着叶争流,坐在一座青瓦红漆柱的小亭之中。
在叶争流闯入神域的第一时间,作为主人的慕摇光便已觉察。
祂诧异地朝着叶争流的方向转过身来,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像是刚才潭水里捞出一般,浸着一股难以捂暖的冷意。
半秒钟后,那种寒凉的打量,才随着慕摇光双眼一弯,转化成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久见了,叶姑娘。”慕摇光语气缓缓地和叶争流打了个招呼,“姑娘还真是……每一次都能出乎我的预料。”
“好说。”叶争流嗤笑着回答道,“慕公子的下限,每一次也能超脱我的想象啊。”
和其他神明不一样,慕摇光的神明态并不是任何一种动物。
慕摇光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巨大化,从外表上看,祂仍然是那副翩翩公子的闲散模样。
慕摇光的满头乌发用玉冠高束,点漆似的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手中握着一把暗色折扇。祂的打扮甚至还很入时,实在很难让人第一时间意识到,慕摇光已经跨越了从人到神的质变。
只有当旁人分外留意祂的瞳仁和皮肤时,才能观察到慕摇光的指尖上,偶尔会顺畅地反射出一抹流光。祂的部分躯体,正带着一种水镜似的异样。
“不请而来的人,我们往往称之为恶客。”
慕摇光眼底漾起一抹虚假的笑意,“不过,如果这个人是叶姑娘的话,摇光自然不会有毫微意见。”
叶争流扬起眉毛:“哦?你不问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毕竟来者……是客。”慕摇光啪地一声合拢了手上扇子,悠然答道,“更何况,在叶姑娘面前,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就是,叶争流找上门来,而且来者不善。
慕摇光轻轻叹了口气,表露出的遗憾发自肺腑般真实:
“我本来以为,我和叶姑娘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几十年——一处神域,一片人间,它们二者分隔两地,足以分别容纳下一个叶争流和一个慕摇光。”
“现在看来,是摇光想太多,叶姑娘想要的也太多了。”
“我想要的其实不多。”叶争流发自肺腑地回答道,“我就想要你的命而已。”
慕摇光风淡云轻地一笑:“论及此事……我倒是没有立场谴责叶姑娘。”
祂一折一折地将手上暗色的扇子打开。
这一回,慕摇光持握的扇子既不是花枝,也不是纯粹的素色。在深蓝的扇面最中央,一颗星星正放肆地闪着光芒。
那颗星星当然是摇光星,也只能是摇光星。
慕摇光温文尔雅地问叶争流:“不知叶姑娘有什么要和我说、或者要我转告给你亲友的话吗?”
在慕摇光柔和的语气里,隐藏着一股绵绵不绝、即将图穷匕见的杀机,就好像在祂的地盘里,死亡随时都将降临到叶争流的脑袋上。
顶着慕摇光隐晦的威胁,叶争流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哦,想说的话确实有一句——那什么,慕摇光,我见过你妈了。”
慕摇光眉头微皱,轻声道:“叶姑娘又在拐弯抹角地骂我了。”
“不会的,我骂你从来当面就骂了,你说是吧,扎哈格?”
“……”
相见以来,慕摇光的脸色第一次凝滞了。
像是没见到慕摇光瞬间阴沉下来的难看面色一样,叶争流轻松地笑了笑:
“‘火焰、强烈、灾难’,同时还是一种会纵火的鸟类名字?——慕摇光,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玩火会尿炕的。”
话音未落,叶争流和慕摇光已然四目相对。
仿佛是昔日半神域中的战斗重现,他们两个,居然又选在相同的时间对彼此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