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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花与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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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叶争流亲眼见证着,天香公主是如何用一年的时间,打开了当世最为冰冷的一把锁。

自从云渺之点头承认了天香公主的美貌后,天香公主便再也不翻墙头了。

她往常也可以从正殿大门口进来。

但除了严寒冬日, 天香公主都更喜欢那面可以看到云渺之练剑的女墙。

一开始, 天香生疏地趴在墙上, 后来便坐在墙头晃着小腿,再后来, 她甚至敢高高地站在墙上, 踢踢踏踏地跳一小支舞。

云渺之的应和,就像是解除了某种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第二日一早, 天色还带着朝阳欲燃的红,天香公主就带着自己的小桌子小板凳, 浩浩荡荡地搬进了蒹葭殿。

在看到自己练剑小院的角落里,居然凭空多出了一套公主华盖时,云渺之那一瞬间的表情, 当真让叶争流觉得妙不可言。

云渺之沉沉问道:“那是什么?”

天香公主笑意燕燕, 已经完全不怕云渺之的冷脸。她开心地回答道:“我陪你练剑啊。”

“……”云渺之没有答话,只是幽幽地看了华盖之下, 梨花木的圆桌,还有上面摆满的点心瓜子一眼。

“你不能总让我在墙头呆着。”天香公主认认真真地提出抗议:“墙漆早就磨秃了, 我已经让人重刷过三回了。”

“……”

从云渺之的神色上来看, 她大概非常诧异于天香竟然真好意思说。

然而天香不但好意思说, 还非常好意思做。

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协调的, 在接下来显示的记忆里,天香公主当真在云渺之小院一角安置下来。随着季节的变化,她头顶的华盖甚至换过两回颜色。

时间仿佛和四季一起, 永远地被封印在蒹葭殿中。

大多数时候,一身白衣的云渺之都在院子里练剑,而在院子的角落里,也总是坐着一个娇美动人的小姑娘。

她们两个,一人华贵如同牡丹,一人清傲有如白梅。

云渺之的院子简素,少植花木,却也不必花木。毕竟,世上最动人的仙葩奇珍,大概也比不过这两人的国色天香。

很快,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宫里各处都高悬起红绸花灯,宫人们每人加发一个月的月银,平日里就算遇到什么不快,也不许轻易就哭。

天香公主惆怅地问云渺之:“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极少有的,云渺之没在练剑。她坐在天香公主的对面,手里捧着一盏热茶,背脊仍旧挺直如同一柄随时等待出鞘冲天的宝剑。

听到天香公主的这个问题,她淡淡回答道:“不会。”

天香公主的神情有点惊讶,有点高兴,还有点为自己这份高兴不好意思似的:“渺之,你真不回家吗?”

云渺之垂下眼睛,语气却毫无迟疑。

“我没有家。”

“……”

未曾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天香公主一下子愣住了。

“但是你家人……”

“我也没有家人。”云渺之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甚至还啜饮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我娘死了,我没有爹了。”

天香公主不敢再问了,她精致的袖子已经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即使已经极力掩饰,少女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变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那,那你留在梁国过除夕吧,你要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宫宴,我就让她们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送来。”

云渺之不置可否地一点头。她凝神想了想,抚摸着膝上长剑,安慰了一下正难过的天香:“我有剑,剑能杀人,比有爹有娘的还强。”

叶争流觉得,云渺之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安慰人的天赋。

天香公主原本只是神情哀伤,被云渺之这么漫不在意地拿话一讲,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

除夕夜里,云渺之坐在天香公主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在她的面前,上百盏精巧华美的宫灯映亮了小院里的微雪。在她的身后,整座蒹葭殿灯火大亮,长长的席面上,摆放着宫宴规格的精致晚膳。

然而云渺之只是坐在天香公主的华盖下,膝上横剑,表情冷淡,仿佛无论是眼前的宫花,还是身后的灯火,无一能入她的眼。

直到大雪已经薄薄地覆盖住素洁的庭院,云渺之耳朵一动,忽然抬起头来。

天香公主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于雪中跑来,表情欢快得像是一支离弦的箭。

她大概是从宫宴上溜出来的,身上华丽厚重的衣服尚没来得及换。这种端庄繁复的宫装看着优雅,实际动起来时却相当不便。

然而在公主的身后,无论是侍人还是宫女,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能够追上她。

天香满头珠翠随她的脚步簌簌而动,叶争流甚至亲眼看到她跑丢了一支蝴蝶金钗。可天香公主毫不在乎,满院明亮的花灯,如陪衬般照亮了少女绝色的笑颜。

“渺之,我来找你了!”

云渺之猛然站了起来。

在这一刻,剑者漆黑的眼眸被蓦然点亮,仿佛只在一瞬间,身前身后的灯火,便与红衣的公主一起,落进了云渺之的眸间。

云渺之走出华盖,洋洋洒洒的雪珠纷飞在她的肩头发上。

她扶住气喘吁吁的天香公主,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是动容。

“……嗯,我知道了。”

除夕之夜后,叶争流第一次见到云渺之走出蒹葭殿。

……

自大年三十的宫灯之夜后,天香公主的记忆里便不止有蒹葭殿内的场景,云渺之有时候也会和她一起出去。

天香公主之尊,无诏不得随意出宫,但想在宫城里随意游走,却是没有问题。

她展示给云渺之自己最心爱的牡丹花,也牵着云渺之去看她那一屋子的衣服,还带着云渺之去御马监看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在做这些事时,云渺之的表情淡然,很难从中看出她是喜欢或者讨厌。

看到天香的牡丹花时,她点点头说好看;看到天香练舞的裙子时,她也点点头说好看,等天香拉着她看那匹活蹦乱跳的调皮马驹时,云渺之点了点头,目光却诡异地朝天香身上飘了一眼。

天香曾经担心地问过她,会不会觉得这些事都很无聊,云渺之想了想,回答没有。

大概真的没有吧,因为当天香每一次想要带她出去的时候,云渺之都没有拒绝。

如此又匆匆走过一段岁月,天香公主终于给云渺之看了一件常规之外的事情。

——她让云渺之看到了,她那张国色天香的卡牌,究竟要如何升级技能。

……

此时此刻,站在天香公主面前的,乃是一个桃腮杏目的漂亮姑娘。

这姑娘容貌已经十分美丽,更有一把约素的纤细腰肢,即使隔着稍显宽大的衣裳,被风一吹,仍透出杨柳枝般的风情和婀娜来。

这女孩家境寻常,只着一身布裙银钗,目光也怯怯的,近乎惶恐地望着眼前高贵大方的公主。

叶争流见了,心想这女孩大约是梁王特意从民间小户为天香寻来。

因为这姑娘虽然貌美,却一看就自卑自轻,竟和天香修炼卡牌的方式无比契合。

天香公主温和地坐近女孩子,言笑晏晏地问道:“你瞧我漂不漂亮?”

女孩说不出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天香公主睁大眼睛,好奇一般地朝女孩儿靠近了些,用一种纯然闲聊的声音问道:“比你也漂亮?”

女孩儿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神色里却写满了赞同。她的腔调细若蚊蝇,弱弱地回了一个“是”字。

“那妙极了。”天香公主拍手而笑,她站起来裙摆飘飘的转了个圈,稍稍扬起下巴,口吻依旧温和如故:“那你看我,是不是国色天香?”

女孩儿大概之前得到过叮嘱,因此一听到这个问题,连声音也稍微提高了些:“是!您……您真是太美了。”

“好姑娘。”天香公主夸了她一句,又坐回女孩儿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谢谢你,你帮了我好大的忙。我叫她们送你回去,给你一马车的金银锦缎,你穿上以后,必然比现在还要漂亮。”

女孩睁着一双清澈得眼睛,神色仍然惶恐,不知道自己究竟帮上了这位高贵的公主什么大忙。

整个过程中,云渺之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有宫女来把那女孩儿领走,她才将目光下移,看向了天香那把细软柔韧的柳腰。

天香公主的服饰从来量身定制,然而,就在刚刚一问一答的工夫,她的衣服竟然生生的松出了一指。

云渺之的语气难得迟疑:“那是……她的?”

“不是,但会像一些。”天香公主轻笑着回身落座:“每一次解锁技能时,需要的条件都不一样。就像这一次,我需得胜过一个容貌和我相当,腰肢却比我更美的姑娘才行。”

云渺之又将眼神投向远处,大概是在用视线目测那姑娘的腰身。过了一会儿,她疑惑道:“她没有变。”

“是啊,她当然没变。”天香噗嗤一声笑出来了:“难道我还把人家的腰截下来按在我身上吗?”

“她既然觉得我比她美,又承认了我确实国色天香,我就变得更漂亮。你瞧我的腰现在是有点像她,可又怎么能完全是她?我要跳舞的,她的腰哪里比我的更软呢?”

云渺之才点了点头,便又见天香公主凑了过来。

这一回,公主坐得可就比之前距离那个姑娘更近了。她笑盈盈地去牵云渺之的手,云渺之抬抬胳膊,让给她一段雪白的袖子。

“渺之,我的‘国色天香’已经快要把所有技能解锁完毕。等到要和最后一个美人比较时,对方要比我更有气质才行。到了那时候,你就来帮我,好不好?”

天香公主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已经在眼前勾勒出那副模样。

“到时候,别人先见了你,便赞一句‘云姑娘绝世佳人’,再看了我,又要大惊失色,‘公主也是倾国倾城,明明五官不似,可是怎么看起来这样像云姑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场面逗笑了。

天香笑得前仰后合,直把俏脸埋进自己掌心里。过了一会儿,她从自己的手心里偏过头来,自下而上地对着云渺之一眨眼。

云渺之几乎未经迟疑。她认认真真地一点头,回答道:“好。”

她甚至于当下就开始模拟:“你要先问‘我比你漂亮?’对吗?”

“并不是,只要你心里这样觉得就好,我未必要问这句话。”天香公主摇摇头:“只有那句‘国色天香’是必须问的,前面的都不是。”

“那我觉得你更美丽。”云渺之斩钉截铁地说道:“反正我不需要美,也不需好看。”

天香犹豫道:“我的好看,你也觉得不需要吗?”

云渺之皱起眉头。

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她才沉声回答:“你可以好看,但我不能——只有好看,是行不通的。”

“……”

天香公主抿起唇角,很快又扬起了笑脸:“算了,不提这个。”

她一边揪着云渺之的袖子一角,一边憧憬地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这一次解锁的技能叫‘春风醉摆’,对我舞技大有裨益。不知道最后解锁的技能会是什么……唔,我可真想知道啊。”

公主说这句话时,眼里满含着天真和期待。

而站在一旁的叶争流,此时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她看到原本湛蓝清朗的天空里,乌云的颜色正在聚集。

在层层堆积而起的厚重云层间,一条吞吐蛇信的蟒蛇暗影,若隐若现地藏于云朵之后,第一次浮现了它险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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