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之言出必行, 说到做到,既然说要等叶争流问完以后砍,那就等叶争流问完以后砍。
所以,复活的愤怒之神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齐刷刷站在面前,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
愤怒之神:“……”
这场景, 就,就很他妈的奇怪啊!
祂咆哮而起, 准备将这两个胆敢冒犯神灵威严的的人类撕成碎片。
然而就在祂动了杀意的下一秒钟, 一道剑气便自愤怒之神的足底一贯而起,带着三分属于“侠”的自在和意气, 再次洞穿了愤怒之神的喉头,把软骨、气管连着声带一同斩断。
愤怒之神:“……”
“临死”之前, 愤怒之神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道意识:祂记得,这个场景刚刚似乎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在这期间内,云渺之始终恪守诺言, 未曾动手。直到愤怒之神庞大的身躯再次如巨木般坍塌, 她才慢慢地对叶争流说道:“你的问题,还没问上。”
“……嗯。”叶争流无奈且沉痛地点了点头, “只能再等了。”
这种熟悉的操作一连持续了五六七八回。
在这种“睁眼便被斩首,复活狂剁狗头”的苛刻条件之下, 愤怒之神的怒火, 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愈发高涨起来。
普通人如果经历了这么多次的睁眼杀, 往往都会有些逃避情绪, 或者闭着眼睛冷静思考一下,该怎么避免接下来的局面。
但愤怒之神就是不。
祂偏要生气,祂就是暴怒, 祂便是愤怒的执掌者,沙漠中最暴娇的寒剑老祖。
叶争流:“……”
她看愤怒之神的神名可以换一下,变成“倔强之神”,倒也恰如其分。
叶争流摸摸鼻尖,其实很想对愤怒之神说,只要祂每次复活时压抑一下祂过于暴躁的情绪,那自己肯定也会稍微克制一下意境,至少给愤怒之神留出一场谈话的时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旁边还杵着叶争流和云渺之两个大活人在反复围观,气氛逐渐谐化,仿佛在表演耍猴。
如此再三,云渺之终于看不下去。
当愤怒之神再次复活的时候,她冷冷说道:“你究竟是位神明,还是个被愤怒情绪所支配的剑架子?收起你动手的念头,问你几个问题,我们马上就走。”
面对愤怒之神的丰富(副本)经验告诉叶争流,愤怒之神强烈的个神风格之一,就是听不进去人说话。
此神不吃软不吃硬,不吃比方不吃煽情,不吃理性劝导,当然就更吃不得激将法。
反正叶争流以自己数次变成饼饼的经历来看,云渺之的劝诫大概只是无用功。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在听到了云渺之态度冷淡的警告以后,愤怒之神身上狂放的暴怒之意,竟然还真就勉强一收。
祂睁开眼睛,虽然冷血动物似的眼膜上还倒映着未消的余怒和恨意,但表现已经比方才好上太多。
“问!”愤怒之神大声咆哮道。
叶争流:“!!!”
苍天在上,她再也不限制云渺之的嘴炮输出了!
“他们都说你是最古老的一位神明,但我知道你不是。”叶争流飞快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位最初的神明,祂的神名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愤怒之神确实知道。
穹庐剑神生了一条直肠子,不像其他邪./神一样,还会玩点弯弯绕。
祂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叶争流的问题,尽管语气听起来很像是要找个人吵上一架。
“祂是‘痛苦’。”
痛苦?
叶争流意外地眨了眨眼。
说实话,可能是慕摇光留给她的ptsd后遗症太过深重,在从愤怒之神嘴里得到这个答案之前,叶争流甚至没有想过除了“欺骗”之外的第二个可能。
这件事非常重要,叶争流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是‘痛苦’,而不是‘欺骗’、‘欺瞒’、‘狡诈’之类的吗?”
愤怒老哥,当场暴躁。
祂沉下脸色,面沉如水,满眼不善地看着叶争流:“既然出自我口,那又岂有诳言?”
叶争流摸摸下巴,心想我倒不是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就是以你的行事作风来说,我很担心你被人给蒙麻袋兜头骗了,反过头来还帮人家点钱。
叶争流:“多谢消息。那,对于这位‘痛苦之神’的事情,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呢?”
愤怒之神当场就表现出了一万分的不耐烦。
可能是看在云渺之那微薄的面子情上,祂强压着被杀十余次后,几乎要窜腔而出的火气,给叶争流耐心地讲了讲道理:
“祂又不是我爹,我为什么要记得祂的事——问题已经问完,你们先把头发扎好,然后给我滚上来受死!”
叶争流:“……”
在愤怒之神又一次被一剑穿喉的背景音里,叶争流扯着云渺之飞快地离开了当世现场。
“谢谢解答,给你一星好评,下次再见,有问题还来找你。”
当然,比起叶争流的轻松谑笑来,云渺之的态度就要郑重地多。
她深深地朝着那具化为神明态的巨大躯体看了一眼,肃穆而果决地说道:“从此地老天荒,再不必相见。”
…………
这一次,迈出那座横梁高举,然而光线阴沉的五指型建筑以后,叶争流回头望去,只见五根手指已经尽数坍塌。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叶争流的思维发散了片刻。
她想想千年前寒剑老祖的威名,再思及神域里那个为人父者的责任都已经被扭曲的神明,恍然间竟升起了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倒是云渺之果断得一如往昔。
她既然说了地老天荒,不必相见,如今便当真朝前大步迈开,连一次头也没有回。
叶争流眨眨眼睛,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渺之稍等,一会儿还得扯你的虎皮做大旗呢?”
云渺之疑惑道:“你要怎么扯?”
…………
一刻钟后,云渺之就知道,叶争流到底要怎么扯了。
她面无表情地被叶争流拉到一块巨石上站好,只听叶争流正了正梳偏的发髻,就原地天花乱坠般宣传起来:
“云剑君已经击败老祖,成为当世的第一剑神。
按照寒剑宫的规矩,寒剑宫便要从此散去——然而,我曾与诸位交手,连挑寒剑宫四层,深知寒剑宫人的本领,所以不忍见到诸位离散。”
说到这里,叶争流略略扬声:
“若是诸位剑者们愿意追随于我,今日和我一起离开的,三年内可以得到云剑君亲自授课五次;
若是想要留下斟酌,又能在半个月内前来楚国投效的,五年内可以得到云剑君亲自授课三次;
一个月内前往楚国的,十年内可以得到云剑君亲自授课一次。
大家投入寒剑宫,本就是为了得证剑道。如今机会正在眼前,只看诸位会不会本末倒置了!”
云渺之:“……”
云渺之很聪明地没有去问叶争流,她究竟什么时候答应了给这些人授课。
毕竟,按照云渺之此前的承诺,她现在还应该在叶争流手下打工,而且至少要打十年。
云渺之只是提前警告道:“我素来严格,经我指导的人,要有能受磨砺之坚韧。”
叶争流点点头,转头便道:“看!云剑君不但剑术之上强过老祖,而且她还亲口承认,她除了严格之外没有其他毛病。她从来不挑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佩几寸长的剑鞘,还有走路时需要踩哪块地砖!”
话音掷地,许多人眼中立刻透出了几分意动之色!
云渺之:“……”
她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她也确实不挑。
不过现在,云渺之终于知道,叶争流究竟要怎么扯了。
——是的没错,她鬼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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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以后,依照愤怒之神透露的只言片语,叶争流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一点“痛苦之神”曾经存在的证据。
历朝历代,许多历史真相都假借童谣之名,隐藏于稚嫩声音唱出的字里行间之中。
这一次,叶争流搜索到的关键信息,竟然也不例外。
将手里的一沓故纸推给裴松泉,叶争流揉着太阳穴说道:
“在燕国、梁国和夏国的游记里,都能找到类似的儿歌。”
那些儿歌内容换汤不换药,总结一下,大意便是:他的眼泪变成洪水,浸泡了所有庄稼。他的呐喊变成狂风,吹断了最高的一座山坡。他一头撞偏了太阳,自己伤心地藏到世界最边缘的角落。
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神明的能力可以强大到撞偏太阳——按照叶争流的天文知识,那需要跑出大气层一点五亿千米。
但考虑到文学作品里会有一些夸张的表现手法,而且为了跟不同语言合辙押韵,有些具体事件也会进行修改,这些情节也不是不能理解。
最要紧的是……
“在千年以前,梁、夏、燕三国,还是常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各部族使用的语言不能完全共通。但在数位笔者的游记里,即使有着地域、族别之差,歌谣中重复的内容却是大体不差。
我猜,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然后变成了当时那些‘蛮族人’记忆中的共同印象。”
叶争流吐出一口气来,她小心地把另一张发黄发脆、精准度有待提高的手绘大地图传给裴松泉:
“哭泣、呐喊、甚至撞向太阳。这不像是‘欺骗’的作风,确实和‘痛苦’的情绪更加相近。先生,综合多方面的因素考虑,我现在倾向于那位最早的神明就是痛苦之神。”
没错,慕摇光不可能是最初的神明。
别忘了,按照时间表计算,慕摇光出道以来的第一战,是跑到贪婪之神的神域里跟贪婪谈条件,结果裤衩,呸,卡牌都差点给人家扒了。
如此青涩的表现,俨然是个信心满满的理论派,而不是死而复生的老江湖。
在经历过贪婪之神以后,慕摇光欺上瞒下的行动就熟练很多。
他吃着疯狂教派的公饷,还顺便去玄衣司里领了第二份工资,一看就知道是挨过生活的暴打,所以学得精乖了。
裴松泉缓缓点头道:“我曾经与慕摇光见过一面,祂不像是活了上千年的存在。”
叶争流淡淡地应了一声。
“童谣在夏国,贪婪之神在夏国,慕摇光也在夏国。先生,我不信这只是一个巧合,我觉得,这位最初的痛苦之神,只要祂还没有陨落,那祂现在便应该在夏国。”
裴松泉捧起茶盏,眼中浮现出一丝隐约的笑意:“你看起来已经有头绪了?”
“是的。”叶争流眉峰一挑,“因为我又想起来另一件事……还是那句话,先生,我不信世上的巧合有那么多。”
她伸了个懒腰,把桌面上凌乱的纸张都重新按序号整理好。在整理到一半的时候,叶争流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抬头。
“对了,先生,从燕国回来以后我还没问您呢,您想吃恐龙肉吗?”
裴松泉谨慎地停顿了三四秒钟才出声,他迟疑地问道:“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