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州境内, 有一片城池,唤名“芳华城”。
叶争流标记出的那座山峰,就坐落在此城之中。
这个城池单是听名字,就很不符合古代的朴素价值观, 宛如是从武侠小说或者玄幻世界观中直接抄过来的。
事实也是这样, 芳华城是疯狂之神的大本营之一, 同时在这个消息不大流传的时代,依旧知名度很广。
它的名气大到,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不少男人都会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
没错,芳华城的支柱型产业, 也是对外名气最大的产业,是青楼。
叶争流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背错了地图——淳州不是疯狂之神的治下吗,为什么这个风格听起来……这么像是欢喜尊能干出的事?
叶争流早就知道,疯狂之神和色./欲之神互为盟友。但她思来想去, 还是捋不清其中逻辑。
要知道, 连欢喜尊都没有在郑朝搞出这么一个远近闻名的聚嫖之城,结果这事儿竟然被疯狂之神给做了——祂图什么?
莫非就是为了证明祂和色./欲之神的结盟关系天长地久, 干脆用一座城池来证明的吗?
不但如此,疯狂之神还有一个马甲叫做“极乐神女”, 是青楼女子间常常参拜的神明。
这让叶争流非常怀疑, 疯狂之神是不是脑子不好, 把自己搞疯了, 干脆就忘了自己究竟是哪一路的邪神?
祂这一系列动作,怎么看怎么是在给欢喜尊做嫁衣。
最后,还是裴松泉用一席话解除了叶争流的心中疑惑。
裴半神告诉叶争流:在疯狂之神的教派里, 所有的高层都是女人,无一例外。
或许由于疯狂之神成神前是女儿身,祂认为所有的男人薄情寡义,天性凉薄,只有女人才拥有世上最极致的爱与恨。
而强烈的情感,则是能够引发疯狂的东西。
青楼只是疯狂之神用来收集信仰的一种手段。
疯狂之神认为,在极度特殊的身份之下,无论是爱、恨还是疯狂,都能被催发到极致。
听到这个解释以后,叶争流第一反应就是,慕摇光当初被派去浮生岛上执行任务,不知道以他当时的身份,在疯狂之神的信徒中是高是低?
叶争流带着一点恶意地想道:能去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至少也是个中层干部了吧。不知道慕摇光是怎么取信疯狂之神的?莫非是当场自宫吗?
啧,感觉这方法很行得通啊。
迈进芳华城大门之前,叶争流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脑海里顺其自然地回忆起了这段往事。
没办法,谁让慕摇光得罪了疯狂之神,他的面具不能在此处使用了呢?
叶争流若是顶着慕摇光那张大脸进入芳华城,一旦被误认身份,可能要先替他挨一顿揍。
实在犯不上。
不能扣锅给慕摇光,叶争流心中遗憾。但她仍然换了张面孔,又特意做了男装打扮。
叶争流束紧了胸口,粘了假喉结,脚上的靴子也特意加大了两个码数。她举止里可能仍有些无法掩盖的女态,不过叶争流特意把面具捏出了几分脂粉味。
旁人看了,大概只会觉得她是个娘娘腔。
做好了准备以后,叶争流才踏入芳华城。
她此行来,是想寻找一些和疯狂之神相关的物品,希望能借此炼出一把疯狂神域的钥匙。
进入城门的第一面,叶争流顿觉大开眼界。
放眼望去,满城的楼宇都挂满灯笼,窗框上纷纷扬扬地结着彩绸。
长街上一共摆放着三道鲜花扎就的巨大拱门。
这由鲜花编织的门拱宛如雨后霁虹一般,将本就鲜亮明艳的街道点缀得更加妩媚动人。
据说这三道拱门上的花朵永不凋零,即使在气温偏低的冬日,站在长街尽头,来客也能一眼认出拱门上大朵大朵的金合欢。
上午,大概是女人们刚刚醒来的时候。不少眼带倦意的曼妙女子倚窗梳头,身上还穿着轻薄的晨衣,挑逗似地朝楼下笑得甜甜。
叶争流一眼看到长街尽头,只觉自己宛如一个刚刚进城的乡巴佬,而眼前的莺歌燕景,当真堪称一句满城红.袖招。
想来,等到夜晚之时,城中三千灯火点亮,楼台亭歌门口都有彩灯大作,酒气和脂粉香在芳华城的上空飘荡,整座小城将会变成一座不夜之地。
叶争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作假的那个喉结。
这也是她此行扮男装的原因。
据说芳华城里的青楼,只有大小之分,没有清荤之别。往往在街上随意扯来一个美貌的女人,就决计不会认错她的身份。
这也导致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们极其无畏。
叶争流提前预想到了女装的种种麻烦,故而改易容貌。
这样,打探消息也能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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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样的心情,叶争流一连穿过三道合欢拱门,这才踏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楼楚馆。
上午的时候,楼子里来客稀少,姑娘们意兴阑珊,神态也都懒懒的。
只有两个尚打着哈欠的丫头一见叶争流进门,就柔柔地行了个礼,哥哥长、客官短地甜叫了起来,还问她要叫什么姑娘。
叶争流在二楼要了一张单桌,又点了一壶清茶、一壶热酒并四个冷碟。
二楼墙壁上挂着许多曲牌名,叶争流一瞧便知端倪,沉吟片刻,从第二排的位置上摘了一只“九张机”。
一个丫头掩唇一笑,碎步退去,去找那位挂着九张机牌子的姑娘。而叶争流则趁这个空挡,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这座城中最大的青楼来。
留下的那个丫头一边服侍,一边娇嗔道:“公子看起来也是此道中人,怎么偏偏要挑上午来?”
叶争流在心中苦笑一声,心想我算什么此道中人。
她只不过是在浮生岛上,群玉楼里见的多了,因此对这些套路都很熟悉才是。
上午场的时候,环境冷清,四周空旷,姑娘们也显得拘束。此时到来的客人们,通常只会喝些小酒,听两只曲子。
可若她等到晚上再来,受周围氛围影响,大家多半会动手动脚。
要是有哪个胆大的姑娘往叶争流衣领里一摸——哦,软的?
那叶争流真是当场歇菜,迎来属于她的社会性死亡。
叶争流来得够早,不少姑娘应该都没来得及起身。“九张机”姑娘左等右等始终不来,叶争流已经被小丫头陪着喝了好几杯……茶。
——她只喝清茶,丫头随便喝酒。任对方怎么劝酒,叶争流都是那么不动如山的狗。
就在叶争流连续用半壶暖酒把对方灌得微醺,正准备趁机聊聊天,说几句小秘密的时候,先前那个丫头忽然去而复反。
她表情有点古怪,身后也没有跟着楼里的姑娘。
在遥遥望见她脸上表情的那一刻,叶争流就无声地掐起了卡牌技能。
在面上,叶争流仍然不动声色,甚至还抱怨了一句有些下流的俚语粗口。
她皱眉道:“怎么了,我使得银子不够,白天请不动人吗?”
“不是。”那丫头神色奇异地摇了摇头:“您……您能往楼上去一趟吗?我们楼主想要见你。”
……青楼这个地点,楼主这个称呼,迅速激起了叶争流已经快要痊愈的PTSD。
她警惕道:“你们楼主是男是女?”
丫头忍不住掩嘴笑了:“公子说哪里话,我们开门做生意,楼主当然是个姑娘家。”
……那也有可能是慕摇光自宫了呢,这事儿不能打包票。
叶争流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们楼主漂亮吗?”
丫头迟疑了一下:“我们楼主……当然是个美人。”
看着对方的举止,叶争流眯了眯眼:这个反应,多半有鬼啊。
不过,就是要碰上鬼才好。
叶争流此行,纯粹为了打探消息。倘若一无所获,那才令人失望。
这家青楼里明显有点东西,既然他们楼主亲自相邀,叶争流怎么可能不去?
哈哈一笑,叶争流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袍角:“是个美人就好。漂亮姑娘的邀请,我就没有不听的,前面带路吧。”
…………
一盏茶后,叶争流走进了一间静室。
屋子的最中间有一张矮几,矮几上摆放着一座鎏金的鹤纹香炉,有个女人背对着叶争流,面朝香炉跪坐,她的背影看起来隐隐有几分熟悉。
叶争流翻动着自己的记忆,仍然不确定此人是谁。
就像是在电视里看到某个脸熟的演员,明明名字都已经涌到嘴边了,但就是念不出来。
缓缓将三支长香插进香炉里,女人这才款款起身,对着叶争流行了一个半礼。
“久违了,叶……公子。”
刹那之间,叶争流后背上所有汗毛同时耸立。
先不提她入门时没有报上名姓,也不提她特意给自己换了张脸,做了伪装。单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面容清秀素淡,眉心一抹艳极浓极的朱砂痕,嘴唇白到几乎完全失去血色。
这场猝不及防之下的相见,竟然还真遇到个熟人。
叶争流喉头滚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她喃喃唤道:“……茹娘。”
浮生岛上一切诡谲的见闻,似乎都伴随着这个名字一同苏醒了。
茹娘妩媚地依进叶争流的怀里,动作柔软得几乎将关节反折。
她纤长的手指顺着叶争流肩膀一路下探,最后缠绵地握住了叶争流的手。
茹娘在叶争流的手心里,反反复复地写着三个字。
“别、说、话。”
“别、说、话。”
“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