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叶争流自己盘点这波操作, 都觉得简直骚到魔幻。
她先是用张籍卡的第三技能,吃杜诗一日三匙一个字一个字地凑出了杜诗。
然后,那首杜诗是赞颂李白的。
这手张籍→杜甫→李白的箭头召唤,叶争流愿称其为无限套娃。
老杜名诗《饮中八仙歌》, 其中所谓“李白斗酒诗百篇”一句, 便是在赞颂诗仙大大潇洒浪漫、千古不群的才华。
叶争流在看到“百篇”这个关键词的时候, 心中早就微微一动,觉得这个技能大有可用之处。
她始终都保留着这个技能, 没有刷新换成其他诗句, 就是指望在紧要关头,能够和李白建立联系。
果不其然, 这一把叶争流赌对了。
在使用这个技能以后,属于李白的若干诗文, 俱在叶争流脑海里如惊鸿翩影般溯源而上。
那一刻,叶争流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擦肩而过,意识又在“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里转了一个弯。
最后, 她伸出手去,终于捕捉到了那句珍贵的、和眼下情景最为贴合的吉光片羽。
来自千年前的大唐气魄, 即使穿过时间和空间,也乘着青莲居士的浪漫和狂放, 像是传说中的那把轩辕剑一样, 护卫在炎黄子孙的身前。
——吾观自古贤达人, 功成不退皆殒身。
既然已经功成名就, 还恋栈于权势和威名不肯离开,可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啊。
叶争流饶有兴趣地一笑,自顾自道:“正所谓‘国之将亡必有, 老而不死是为’……当然,这句话你们肯定也没听说过了。”
她能笑得这样轻松,自然是因为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技能的速度叶争流的思想一样快,比叶争流的念诵还要先一步抵达。
几乎在叶争流话音刚落的瞬间,背披鳞甲、剑齿的愤怒之神,就狂乱地挥舞起了自己畸形的巨大脑袋。
这一招无需刀剑,也不必刺破铠甲。它不用借助世上任何的武器,甚至狡猾地绕过了神明态的所有防御,让神明在猝不及防之下,就直抵千年前雄韬伟略的灵魂。
这是最干脆最直接的夺命,效果堪比言出法随。
——皆当殒身,杀无赦。
那一刻,半人半剑齿龙的怪物仰起头来,朝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垂死前的不甘怒吼。
它的口中喷吐出巨大的火柱,通天彻地,像是一个由火焰组成的盘古,手中提着一把燃烧着的巨斧,仿佛要把这片独立于世外的时空烧透劈穿。
三种声音同时在庞大的神明态内部响起,有老年人不稳的惊叹,有五长老愤恨的怒诅,还有那个恐龙形状的怪物的嘶吼。
在其他两个人声渐渐低落下去之际,它便如同被瞬间斩落了浑身缰绳的野马,率先对整个世界撂起了蹶子。
这片连叶争流刚刚放出意境,和愤怒之神争夺控制权时都一直表现稳定的神域,此刻终于像是一座地震时的楼宇一般,摇晃并且怒吼起来。
空间或许不会吼叫,所以漫天的沙尘暴就代替了它的咆哮。火焰也许不会摔打,它只能在暴跳之中连成漫天的一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彰显着愤怒这头巨兽的失控。
叶争流匆匆撤回自己的意境,朝着云渺之和沈飞明的方向赶去。
她身上还带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抵御状态,即使在火焰中奔走也能复原。
只是在扑面而来的沙尘暴就像是一堵钢墙铁壁,它疯狂敲打着叶争流逆风而行的脚步,令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行走在粘滞的的胶水湖底。
沙尘暴下可见度极低。阴云和黄沙将叶争流和对面的两个伙伴生生分开。
关键时刻,沈飞明朝着还在不断合拢的神域边缘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地往云渺之背心重重一推。
云渺之何等人物,岂是一推能够撼动得了的。
只是沈飞明这一推实在不同寻常,他的奇思妙想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在手掌印上云渺之背心的那一刻,沈飞明顺手从云渺之的后脖领子里拔出了一把刀。
一把由狂风和龙卷构成的巨刀。
狂风之力贴着云渺之的背心皮肉,几乎是把她生生从原地拔起,然后从神域裂开的缝隙里吹了出去。
云渺之的脸孔极其戏剧性地一变,她骤然回头,只看见沈飞明大笑着扑进沙尘的背影。
第一刀切断沙尘。
如同神话中以手杖分海的奇迹那样,大量的沙瀑在风卷里飞上天空,直直撬开了一条叶争流通往神域边境的直行线。
沈飞明的足尖连连在沙地上点过,似燕子抄水一般,眨眼就出现在了叶争流身侧。
他捞起叶争流后看也不看,径直往着神域出口的方向一抛,甩动潇洒得像是在打一个能浮起二十三四次的水漂。
做完了这一切以后,沈飞明仍然没有撤退。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微笑,双目便如星火般炯炯发亮。
他一向以自己的眼神为傲,此时即使身处沙尘暴,那目光也仍然犀利如同鹰隼,帮他定位到了那头失控凶兽的方向。
沈飞明并未着急离去,他的第二刀,断然斩向了愤怒之神。
他身为刀者,本为窥视极境而来,如今幸入宝山,怎么能够空手而归?
沈飞明左手握起空拳,橫于眼前,第二刀便自他握起的掌心里生生拔出。
这条崭新的刀气同时带着风脉、严冬、大海和冰川,若是有人细嗅,甚至能从中闻到甘醇的酒气,全部都是沈飞明曾经用自己的双足踏过的人间江山。
那一刀无怖无惧,里面只有属于刀者的自由。
沈飞明用这一刀劈开了愤怒之神吞吐的火柱,结结实实地与那把漆黑的巨剑对了一招。
下一秒钟他自空中向后翻滚七次,偏过头喷出一口淤血。而愤怒之神手中那把楼宇般高大的重剑,则细细密密地裂开了无数道蜘蛛网般的纹路。
沈飞明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牙齿上还沾着自己的鲜血,然而却笑得分外痛快。
“好!这趟没有白来,沈某人领教了!”
他打过就走,也不恋战,跑得速度比来时还快,同时不忘跟理智模糊的愤怒之神打了个招呼。
“穹庐剑神之名,果真名不虚传,下次有缘,咱们定当再会!”
一边说着,沈飞明一边弯腰,从地上抄起还没跑离的叶争流——她手里拎着一只巨大的断手,显然就是为了这玩意减缓了逃跑的行程。
即使刚刚斩出了那样华彩惊人的一刀,沈飞明在低头看向人间时,语气里仍然带着他那特有的、略显婆婆妈妈的关照。
他捞着叶争流,赶在最后的一瞬间,从神域那条细细的裂口中抢身脱出,身法俊俏得像是一只穿花而行的黑色凤蝶。
“小阿妹,知道你当个城主不容易,可你这也太勤俭持家了吧。”
话音未落,沈飞明便挟着叶争流双脚落地。
他顺手把叶争流往地上一放,放之前还颠了两下,若有所思道:“确实长高了啊。”
此时,三人正身处于那座五指形状的建筑内部。这间楼阁的举架极高,四壁燃着火把,看起来阴森而空洞。
比这座建筑内部气氛更冷的,大概是云渺之此时看向沈飞明的眼神。
“……”
三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
沈飞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云渺之的目光比寒冰更冷。至于叶争流,她被沙尘暴挡住了视线,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故而眼神里还带着略微的懵逼。
“走。”云渺之收回自己的视线,简短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没有人会在此刻耽搁。
三人小分队急匆匆地越过五指型建筑的大门。
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叶争流舒张自己的肺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五百年后终于可以翻身的孙悟空。
大门之外,叶争流不出意料地见到了四长老。
四长老看了看三人,又仰起头来看了看天空的方向。
他大概已经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但和叶争流做好的防范不同,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四长老仍然像是一张没有填充色彩的图画一样,苍白得好像没有内容。
唯独在看向云渺之的时候,四长老的视线稍微在她身上多留了半秒钟,才能让人从这个举动中窥得人性的只鳞片羽。
四人面对面地僵持了一次呼吸的时间,眼看云渺之已经要从腰间抽剑,四长老忽然开了口。
“我带你们走。”
他可能还不知道叶争流他们在神域里具体干了什么。
但他至少应该能够猜到,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四长老没有动怒,也没有阻拦,反而主动要带着他们离开,这可真是……出乎了叶争流的意料。
作为回应,云渺之挑起眼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知道该从哪里走。”
她提着自己未曾还鞘的宝剑,身侧跟着叶争流和沈飞明,绕过四长老带领两人来时的那条路,径直奔向了寒剑宫外的方向。
苍茫的寒剑山上,积雪终年不化。即使六月也有皑皑白雪堆在峰顶,仿佛是历尽沧桑的老人白头。
四长老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远去,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他像是一具早已被掏空的躯壳,也像是一座活着的碑文,就那么毫无生气地看着自己的亲身女儿走远。
直到三人的背影小到看不见了,四长老才跨过了五指建筑的门槛。
一刻钟后,五指建筑里的拇指和尾指,像是堆积得松散木块一般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名指朝天竖起,如同五日里的每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