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模作样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以后, 叶争流感觉自己对嫉妒之神尽到了应有的人文义务。
所以,下一秒钟,她就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地打开了系统,去阅读嫉妒之神相关的任务奖励了。
——别的不说, 这可是周常任务, 每七天都能做一次的!
所以奖励的丰厚程度至关重要。只有奖励足够丰盛, 叶争流才能唤起乐观积极的心态,全心全意地投入殴打嫉妒的大业之中啊!
哦, 当然, 即使奖励不够丰厚,叶争流还是会兢兢业业地定时来殴打嫉妒的。
毕竟, 在叶争流的内心深处,嫉妒之神的地位举足轻重。
祂不但是叶争流目前唯一能打得过的神明, 还是能够帮助叶争流维持手感的重要沙包。
除此之外,嫉妒之神也是叶争流面对诸神的一个窗口。倘若有一日,叶争流终于研究出了能够屠神的方法, 那肯定是要先在嫉妒身上试试。
别怪叶争流不做人, 毕竟柿子就是要挑软的捏。
何况最开始叶争流清清白白,本来是嫉妒之神主动招惹的她。
哼着自己快乐的小调, 叶争流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系统光屏。
【周常任务:对战嫉妒。
任务描述:心情不爽?快去打嫉妒!
陪练不足?快去打嫉妒!
缺少神级装备?快去打嫉妒!
嫉妒之神——谋主升级的最佳选择!变强路上的好伙伴,诗文笺和经验的提供者。
嫉妒之神——头发能做材料、神域能做实验、大门钥匙还可以配合宿主玩瞬移穿梭。
上一个和嫉妒如此类似, 浑身是宝, “皮能做鞋肉能吃, 毛做刷子骨头拌饲料”的存在, 还是猪呢。
建议谋主每次打完嫉妒以后,都可以和去明如釉交流一下心得。
任务奖励:诗文笺×1000、嫉妒之神的部分神体、鞋底上的死蛇×1】
在页面刚刚弹出的时候,叶争流就跳过了大段大段的任务介绍, 直接看向了任务奖励。
1000诗文笺是一个比较让人满意的数字。按照一个月三十天计算,叶争流每个月至少能从中领到4000诗文笺。
这让殴打嫉妒的行为,变得比月卡还要划算。
除此之外,对于系统这种“你自己收获到的东西,我要假装是我发布给你的奖励。你自己不想收获到的东西,我也要假装是我发布给你的奖励”的行径,叶争流连“熟悉”两个字都要说累了。
所以,在看到“鞋底上的死蛇×1”这种字样,叶争流冷着脸颊,连脚也不抬,非常酷炫地直接把鞋底在地上磨了磨。
谢谢了您诶,这奖励咱不要。
走出两步以后,叶争流的表情一顿,随即五官逐渐朝着比较僵硬的方向凝固了起来。
——等等,犯了一个错误,她好像蹭错鞋底了。
死蛇尸体是粘在另一只脚上的!
…………
对于地图系统新开发出的瞬移功能,叶争流并没有着急体验。
她站在自己被嫉妒从神域里赶出来的地方,四周环顾了一圈,走了三四里地远,终于找到了记忆里的鹤鸣山界碑。
这几日没有下雨,界碑上已经蒙了一层尘土。叶争流用手指轻沾了一下,指肚上当即就糊了一层灰。
她鼓起腮来把浮灰吹掉,学着明如釉检查泥土的样子,将指尖的一撮细尘捻了捻,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呵呵,怎么可能有收获呢。明如釉技能全开的时候眼中自带红线,连检查泥土时都会隐隐浮现出婚房滤镜。
倒是叶争流坐拥十二章卡牌,也没看到哪张卡牌和种地有着丝毫沾边啊。
不过想到明如釉,叶争流就想到了母猪和植物杂交。她既然沾着嫉妒的光,平白来了一趟鹤鸣山,那空手回去也太不好。
既然如此,就给明如釉带些梁国的泥土回去,给他当做培育材料吧。
叶争流沉吟片刻,转身朝着鹤鸣山的山门走去。
不过数月不见,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举办婚礼时那股张灯结彩、意气风发的派头。
不知道是因为深秋已至的缘故,还是因为失去宗主对鹤鸣山的打击太大,这里的一草一木虽然没有改变,然而蒙在鹤鸣山弟子脸上的那股垂头丧脑的阴霾之气,却仿佛浓雾一般难以散去。
今日的鹤鸣山,已经不是昔时的鹤鸣山了。
当初,天香公主将韩峻勾结嫉妒之神的事情一口道破,鹤鸣山从此声望大跌。
再加上前来参宴的宾客有一半不怀好意,这些人在裴松泉的半神域里来来去去,惹得鹤鸣山弟子人心大燥。
后来,鹤鸣山的几个长老争权夺利,手段尽出,鹤鸣山也就在内讧之中衰弱下来。
大概再过个几十年,鹤鸣山就会变成一个非常小的门派,或者干脆就查无此山门了吧。
想想当时各路人马齐聚此地,不少人都是特意穿越半个大陆,来向鹤鸣山宗主新婚贺喜的气派场面。
再反观山门如今的零落冷淡……
这还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叶争流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她脑中转过百种念头,又是唏嘘又是自警,但在脸上,她只是彬彬有礼地递给那鹤鸣山弟子一角碎银,跟他买了一个大笸箩。
在听到叶争流的要求以后,弟子看向她的眼神,唯有“有病”二字能够概括。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金钱的力量下,那弟子最终还是吭哧吭哧地把笸箩填满了土,并且压得严严实实的。
他看着叶争流背着那一筐土样远去,很是迷惑地摇了摇头:自从韩宗主失踪以后,出现在鹤鸣山的这些人,就越来越古怪了。
转过一个拐角,避开那弟子的视线,叶争流就直接启动了瞬移技能,眨眼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房门依旧关着,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叶争流只消失了短短的一个时辰,这期间并无人前来寻她。
叶争流将背后的大筐卸下,活动了一下肩背,顺手从一摞高高的公文下抽.出了一张纸条。
她直接把那张字条撕碎烧掉——那是一张简要地交代了事情经过的便条。在离开之前,叶争流特意把它藏在本子底下,现在已经没用了。
鹤鸣山毗邻梁国边境。
就在刚才,叶争流其实还想顺路去梁国都城转转,探望一下天香公主的情况。
只不过她同时身为沧海城风海城二城的城主,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要是突然从城里消失,很容易令人想起关于“化尸水”、“天下第一杀手之类的武侠故事。
所以……在透风之前,要事先和黄三娘他们说一声嘛。
叶争流已经验证了地图系统的好用,方才又在鹤鸣山打下了地点标记。
瞬移技能一天可以动用一次。
也就是说,叶争流完全可以在第一天的下午瞬移到鹤鸣山,以她的速度,入夜之前足以赶到梁国都城。
见到天香公主以后,叶争流或许还能被公主留宿一夜,然后,在第二天的清早或上午,她再启用瞬移技能,重新回到沧海城。
这就像是上辈子的短途旅行,每个周末来一场,并不耽误工作日上班美滋滋。
叶争流叫人把那筐土给明如釉送去,又写了张字条说明情况。
叶争流在解释了这筐土壤原产地的同时,顺便让明如釉把需要的植物种子给她列一张单子,假如有什么种子是梁国特产,那她顺便带回沧海城,就当成是给明如釉的伴手礼了。
——虽然,伴手礼是工作内容这件事听起来十分魔鬼。
不过,叶争流相信,明如釉不会介意这些细节的。
…………
省略了具体的出游地点,也没说自己每天一次的瞬移能力。
叶争流将关键字打码以后,把自己打算出游一两日的计划告知了黄三娘还有裴松泉。
裴松泉的态度自然十分宽纵。
他虽然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圣父品格,还有一颗愿意燃烧自己点亮别人的蜡炬心,但这一切全都对内不对外。
裴先生只对自己严苛。
虽然裴松泉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少有休息,但在听说叶争流打算休假以后,他眼中却会流露出欣慰的光彩来。
“好啊。”
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叶争流的所有决定,裴松泉都会说“好啊。”
如果裴松泉的待遇分等级,那叶争流在半神这里至少也是个白金级别的vvip。
裴先生可能太多年没有遇到一个肯做人的统治者了。
以至于叶争流这种无耻之辈(p.s:嫉妒特别定义),也在他这里享受到了有求必应的高级服务。裴松泉的宽厚和包容,时不时会让叶争流觉得“不是吧,这都行!”。
叶争流很总结出裴松泉看着自己时的那种眼神,如果非要举一个例子的话……
那么,叶争流觉得,在裴先生的眼中,自己可能是一只大熊猫的幼年体。
黑白分明、芝麻汤圆,随随便便干点什么,裴松泉的表情就慈爱得快要萌到吐奶。
叶争流:“……”
裴先生真是审美清奇。
至于黄三娘,她在听到叶争流的决定以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女人很是热心地鼓励道:“师妹,我早就觉得你该放松一下了。”
想当年解凤惜当城主的时候,那叫一个逍遥自在。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游一番,不去浪个十天半月都不算完。
像是叶争流本人,不正是当年解凤惜出海游玩时捡回来的徒弟吗?
黄三娘甚至还建议叶争流:“师妹若是有闲暇,也可效法师父,随意捡些徒弟回来。”
捡徒弟的爱好挺健康的,还没有吃喝嫖赌那么伤身。要是叶争流的眼光够准,不说捡个未来的小叶争流呢,就是捡个小白露,小黄三娘也行啊。
徒弟收多了,总会有几个有用的嘛。
日久天长,乱收徒弟没准还能成为他们沧海城的一个传统呢?
考虑到瞬移功能不能带人,叶争流非常礼貌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算了吧,三娘。”叶争流玩笑道:“按照我前半生的经验,我比较擅长捡师父回来。”
黄三娘:“……”
黄三娘的表情不引人注意地抽.动了一下,她非常隐晦地劝说叶争流打消这个念头。
“师妹,你听师姐一句话——四姓家奴的外号当真不怎么好听啊。”
叶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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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叶争流的出游计划顺利进行。
第二天的晚上,叶争流便拜访了公主府。
在门房通传后不久,赵玉浓亲自出门前来迎接叶争流。
叶争流第一眼就瞧见天香公主脸上蒙着一层茜色薄纱,纱巾下隐隐可见未愈的伤口红痕。
然而,丽人那股倾国倾城的艳美,岂是区区伤痕就能遮挡得住的。
西子粗头乱服不掩天姿国色,天香公主即使只露出一个背影,也是能令百花失色的绝代佳人。
赵玉浓快走几步,主动跨出门槛,紧紧握住了叶争流的手。
那一双卷睫之下的风流妙目感激地停在叶争流的面孔上,不等叶争流说话,天香公主就先饱含感激地叫了一声“叶姑娘。”
“叶姑娘怎么来看我了?是什么时候到的梁国?”
天香公主含着惊喜的笑意,将叶争流的右手拢进自己双掌掌心,温柔而曼软地邀请道:“快快请进——这是我今生的贵客。”
两人一直相携共入大堂,天香公主这才把叶争流的手掌放开。
她的手掌软若无骨,皮肤更是白皙光洁,带着丝丝凉意,仿佛凝脂一般。
只是触摸起来,感觉指节稍嫌粗大了些,隐隐有些破坏这双手的完美意境。
不过,赵玉浓看起来满不在乎,叶争流当然就更不可能因此失落。
多么漂亮的一双手,多么玲珑的一双手,当叶争流不太相信地握着它上下摩挲的时候,简直想象不到这双手曾经被抽取了所有骨头。
直到下人奉上茶点后又尽数退下,天香公主这才取下面纱,抿着红唇朝叶争流笑。
“我知道你肯定奇怪,我的手怎么又好了?”
赵玉浓一笑,叶争流便如置身于牡丹园中。
她放松地把身体靠进椅背,放松而悠然地回答道:
“我虽然不知道公主的手如何恢复,却第一眼就替公主感到高兴。”
赵玉浓似怨似嗔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美人如虹,风情万种,只是轻轻抛来一道彩练似的眼波,都令人下意识酥却半身的骨头。
赵玉浓小声埋怨道:“叶姑娘,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你怎么……还叫我公主呀。”
倘若叶争流是个男人,只需听了天香公主轻声细语的一句,怕不是连命也愿意舍给她。
即使叶争流是个女人,此时也忍不住按按心口,心想自己总算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我见犹怜”。
她笑着反问回去:“你不是也叫我‘叶姑娘’?”
一听这话,天香公主当即转嗔为喜,笑盈盈地叫道:“争流!”
她的嗓子太好听了,莺啼燕啭,正如十里春色次第盛开。
叶争流的名字被她一叫,逼格登时从“蒸馏瓶”升级到了“克莱因瓶”的程度。
放到上辈子,天香公主倘若当个声优,叶争流愿意为她配音的角色把游戏氪爆。
“这些日子,父王替我另寻了一个换骨的灵器。有个死囚愿意同我换骨,只希望我能照拂他的家人,我同意了。”
“虽然不是冰肌玉骨,不过现在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
说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云渺之尽复旧观的剑客之手,天香公主的眼中闪过璀璨的星华,朦朦地将目光投向远处。
在赵玉浓的脸上,淡红的伤痕七零八落,有几道痕迹极其恶毒,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然而在叶争流看来,这却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美貌。
像是一株寒梅落入雪地,这一切只是天香公主曾经凌寒而立的证明。
叶争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忍不住就问道:“玉浓你的伤口……近来都用了什么药?”
“祛疤的药材,配上灵矿炼了几炉,倒也有些效果。”赵玉浓不以为意地屈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已经并不把这美色如何放在心上。
叶争流还是觉得可惜。
她想了想,不知自己的炼器系统能不能炼出更好的药物来,于是借口自己背上有道积年旧伤,也朝赵玉浓要了一份药方。
说完治疗药物一事,两人对视一眼,竟然同时开口道:“渺之……”/“云渺之……”
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叶争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先说。”
“不了不了。”天香公主连连摆手,“还是你先说吧。”
“好吧。”叶争流不再推辞:“我本来是想来拜访你们两个,谁知……云渺之怎么不在府上?”
天香公主合掌笑道:“好问题,我反而想问你呢。渺之同我说,她回去寒剑宫一趟,便横穿楚国过去找你报恩,不知现在有没有到你们的沧海城啊?”
那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一听天香公主这么说,叶争流就已经在脑补云渺之抵达沧海城以后,自己可以把她放置在哪个岗位上了。
“我还以为此行能够见到云剑君,谁知她竟然去找我了。”叶争流自嘲地一笑,“等她上门以后,我一定要将这件事说给剑君听听——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天香公主吃吃笑道:“那可惨了,渺之没有幽默感,还是我先提前替她笑了吧。”
一面说着,她一面冲叶争流俏气地眨了眨眼。赵玉浓左手探进右袖里,隔着一层宽大的袖摆,从手臂上撸下一个金编玉嵌的华贵臂钏来。
她献宝似地托着那臂钏给叶争流看,眼中仍然依稀可辨当年的几分天真。
“争流,你瞧这个呀。”
不用瞧了,那臂钏虽然工艺精湛、精美绝伦,然而叶争流才一见它,便觉湛湛剑光如同倒引天瀑,带着不容躲闪的强硬,径自劈面而至。
她只是垂眸一扫,点点寒剑星辉便要顺着视线笔直地刺来。
叶争流下意识后仰了半尺。
说来也怪,她才和天香公主手心的臂钏拉开了少许距离,那咄咄逼人的剑气便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臂钏又变作一只普通的臂钏,看起来只让人感觉繁复璀璨。
叶争流不信邪地坐直身体——嘶,剑气太盛,她要瞎了。
“这是什么?”
天香公主小心地将臂钏重新戴回自己玉臂,很是骄傲地说道:“渺之在鹤鸣山被囚三年,这三年来,她领悟出了方寸之剑。”
“临别之前,渺之在我常戴的首饰上都各封存了一道她的剑意。”
唔,这都可以?
叶争流的小海豹拍手技能重出江湖,她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厉害,真是厉害。”
天香公主被她逗得笑个不停。
叶争流看着天香公主的笑脸,再看着她脸上未褪的伤疤,第一反应就是之前打嫉妒的时候着实打轻了。
她们两人之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之前共同组队对战嫉妒一事,已经培养出了两人出生入死的深厚情谊。
如今各捧一盏清茶,对坐而谈,二女竟意外地发现彼此的脾性很合得来。
叶争流天性随和,脾气一直不错,天香公主的本性就更是一个甜妹。
倘若当初没有在外力的推手下被强行捏合成一支队伍,叶争流和赵玉浓只是意外偶遇,只要坐下来聊上一阵,她们多半也会建立起不错的交情。
正好叶争流有几分幽默,天香公主又笑点很低;天香公主的声音似黄鹂出谷,叶争流偏偏是个隐形声控。
她们两个碰到一起,当真是互利互补,双剑合璧。
只是一个下午的工夫,她们两人就已经发展到几乎无话不谈的地步,可谓是奠定了深厚的闺蜜友谊。
天香公主甚至对着叶争流吐露了少许心事。
“我之所以从宫廷里搬出来,就是因为心中担忧……”
叶争流敏锐地竖起耳朵,无数宫斗剧宅斗剧和TVB狗血剧的经典剧情,陆续在她大脑里成排刷过。
叶争流当即问道:“有人嘲笑你讥讽你故意在你路过的长廊下说话给你听设局给你钻拿滚烫的茶水奉给你然后在你想接的时候装作失手打翻在自己身上房内点麝香饭里下藏红花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失足跳湖被捞上来就说自己流了孩子了吗?!”
这一口气说出来的长串剧情不加停顿,听得天香公主一愣一愣,丰满的红唇轻微张开,呆呆地摇了摇头。
“争、争流,”赵玉浓迟疑道:“你之前……都是在什么龙潭虎穴生活啊?”
相比起叶争流提出的各种设想,赵玉浓这会儿当真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处境不值一提。
她呼出一口气来,扁扁地靠在身后的绣墩儿上,如实对叶争流道:
“我是担忧我王兄。”
梁王子嗣单薄,赵玉浓只有一个异母兄长,但两人一向感情不错。
“他自从信奉欢喜尊以后……”
话没说完,叶争流就严肃地坐直了身子。
“你说欢喜尊?”
欢喜尊,那不就是色.欲之神的先天神名吗?
这问题可比她刚刚举例的那一串宫斗经典套路要命多了!
天香公主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叶争流静下心来,不再打断天香公主说话,耐心地倾听起她的描述。
…………
事情说起来非常简单。
一言以蔽之,就是杀戮之神和色.欲之神关于信仰的争斗,蔓延到了梁国未来继承人的身上。
梁国地处西方,南临宋州,东临夏国,东南角还挨着大郑朝。
贪婪之神的触角暂时没有伸展到梁国来,但是郑朝是欢喜尊的起家之地,宋州则是杀戮之神的大本营。
他们两方同时向梁国传教,共同支撑起梁国的两大邪神信仰。
多年以来,梁国皇室没有刻意去信奉哪个神明,但官方比较推崇欢喜尊。
至于信奉玄衣羽主的玄衣司嘛,他们则保持着不接触,不得罪,不鼓励的三大原则,堪称一把捂耳朵装聋的好手。
但这一回,不知道色.欲之神用出了何种手段,天香公主的异母兄长,也就是梁国未来的继承人,他开始信奉欢喜尊。
天香公主担忧而厌恶地皱起眉头,模样美得令人生怜。
“王兄他自从信仰欢喜尊以后,便言道‘浮生日少,欢喜梦长’,从此放浪形骸、无法无天。他随意采纳宫女游乐,时不时召来近臣一同亲狎,东宫内夜夜满是笙歌之声……”
叶争流的眉毛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心想这小伙子如此不知节制,肯定没听过“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典故。
“父王母后对他没有办法,宫中风气日渐颓靡。我实在不堪忍受,只好搬来公主府,算是躲个清净。”
说到这里,天香公主捧着自己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兄素来有些调皮,但从前却只是斗鸡走犬、不务正业的程度。我父王本来只盼望他能做个守成之君。可是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和郑朝……”
说到这里,天香公主抿唇不语。
也是她和叶争流交情深厚,不然决计说不出此番话来。
近几代来,郑朝的掌权之辈,有哪个不是沉迷淫.乐、醉生梦死的昏君呢?
那毕竟是人家亲哥,尽管叶争流听着都感觉这人废了,也不好意思让天香公主建议她爸妈重新练个小号。
对于这种家务事混杂着国家大事的问题,叶争流只能鼓励赵玉浓:“至少你搬出来了。”
沉吟一下,她又试探着问道:“玉浓,你和你的父皇母后,你们都知道欢喜尊的真实身份吗?”
赵玉浓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我知道。渺之走之前曾经和我说过。父皇他们……我后来也和他们提过的。”
不过梁王王后以及太子并未将此事特别放在心上。
——毕竟,欢喜尊在叶争流的定义里是邪神,但在这个世界里,祂是一个已经传教百年之久的传统神明,比梁王的年纪还要大,更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大家早就知道欢喜尊司掌男欢女爱。梁国受其浸染,风起开放,并不把“色.欲”视作邪佞。
食色是人性之伦。解放天性,又怎么能够叫做邪神呢?
何况当今世道都在倡导尽情享受、今朝有酒今朝醉。郑朝数代以来都沉浸在纸醉金迷的快乐中,只想今日不想来日,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太子还远没有郑朝皇帝那么过分,至少他至今没有耽误过正事。
而且梁宫子祚单薄,太子至今无后,若能因此多多生下几个王孙,反而是件好事。
“渺之告诫我,不能相信这些神明。”赵玉浓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很是严肃地说道:“我相信渺之。”
叶争流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想……”说到这里时,赵玉浓掀开浓密的眼睫,很明显地观察了一下叶争流的表情:“鹤鸣山。我不是‘嫁’给韩峻了吗,作为他的未亡人,我应该有鹤鸣宗的继承权吧。”
“争流,我这样想……你觉得怎么样?”
叶争流当即就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好家伙,姐姐你还真敢想啊!
要知道,这位鹤鸣宗的宗主夫人,嫁给宗主的第一个晚上,就把宗主身为嫉妒信徒的老底给掀翻了。
不过嘛,对于这种瓜分韩峻遗产的事,叶争流第一个支持。
要她说,韩峻那个龟孙子,就是把整个鹤鸣宗都赔给云渺之和赵玉浓,也不够补偿这两人精神损失费的。
身为梁国唯一的公主,上面还有继承人长兄,天生一副美丽皮相,又觉醒了“国色天香”这样的卡牌,赵玉浓一直金枕玉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是当她因为危机而警惕时,赵玉浓的第一反应不是等待别人的保护,或者父兄的觉醒。
天香公主在寻觅,她在寻觅自己该如何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
所以她问叶争流这个问题。
因为在天香公主认识的所有人里,叶争流是没有依靠丈夫或者父亲而坐稳城主之位的唯一一人。
虽然传言里,叶争流的形象已经被描绘的很是不堪,但赵玉浓知道,叶争流并不是那样的人。
她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叶争流,想知道她对此有什么见解。
叶争流很支持天香公主的想法,实不相瞒,她一直觉得女人就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像是天香公主这样的绝代名姝,光有事业都不够了,非得有势力才配得上。
“你父王肯帮你吗?”
赵玉浓的这个“宗主夫人”的名头其实颇有些立不住脚。
但名正言顺这种事嘛,能有个名头就行。剩下的全都看谁的拳头更大一点。
就叶争流如今所见,以鹤鸣山如今那副龟缩残破、内斗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后的鬼样,只要梁王肯撑腰,赵玉浓接手鹤鸣宗是早晚的事。
赵玉浓思忖片刻,有些把握地点了点头。
叶争流当即反问道:“那为何不争?”她鼓励天香公主,“自信点儿,这可是韩峻欠你们的。”
赵玉浓的笑点真的奇低无比,噗嗤一声,她又被逗笑了。
“好。”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忧虑地皱起眉头:“当然,我还担心一件事,嫉妒的神域就在鹤鸣山上空……”
哦,对了,嫉妒。
叶争流反省自己:不能因为自己随便把嫉妒当成黄鳝手撕,就忽略掉别人对祂的ptsd。
“别怕。”叶争流柔声安慰赵玉浓:“我改天替你问问。”
赵玉浓错愕地看向叶争流:“……问问?”
“嗯。”叶争流非常深沉地回答道:“问问。没有其他意思,我们就是……很斯文地对话探讨一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争流几乎能够看到赵玉浓头上冒出无数朵具现化的问号。
…………
当天晚上,叶争流果然在公主府上留宿。
第二天临别的时候,赵玉浓依依不舍,一路将叶争流送出门口还不够,竟然一直送她送到了街口才罢。
“对了,玉浓。”将走之前,叶争流忽然想到幻境中的某个场面,突然问道,“许久不见,你变化好大。怎么看起来既如此漂亮,又有一些像云姑娘?”
赵玉浓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啊,这是她好久好久之前,渴望云渺之应声,帮她觉醒“冰肌玉骨”时的那个愿望。
她希望有人能问她,公主这么漂亮,云姑娘也这么漂亮,可我怎么觉得公主气质里竟然有几分像云姑娘?
听到现在竟然是叶争流这么说,赵玉浓立刻开开心心地笑出声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就像多年前拉着云渺之的手,叽叽喳喳的那个小姑娘。
——————————————
叶争流回到城主府时,没有引起任何波动。
她虽然离职了一天一夜,但是两座城池仍在稳定地运转,就和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黄三娘前来拜访叶争流,先是问候叶争流昨日的出游是否欢畅。
然后,黄三娘又顺便告知:昨日有商人托了许多关系,希望能把一封信转交到叶争流的手上。
“他说这是城主故人之信,我看那商人满心巴望可以领赏,猜想应该是真的。”
一面说着,黄三娘一面递来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同时解释道:“这封信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叶争流昨天刚刚见过天香公主,从她口中得知云渺之会来寻自己的消息,下意识就觉得应该是那位飒爽的女剑客。
谁知,她刚刚拆开信封,抽.出叠成四方的信纸,再将其在桌上摊平,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大大的一张白纸上,印着二十来个个泥呼呼的印子。
除了最顶端的一个清晰掌印之外,剩下的二十余枚,都是野兽的爪印。
黄三娘也愕然地抬手掩口,她轻声道:“这脚印……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