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取出那张新获得的黄阶卡, 拿在手里看了一看。
黄阶卡不同于天阶、地阶以及玄阶卡牌。
天卡、地卡和玄卡的技能可以在冷却完毕后反复使用。然而黄卡不一样,每张黄阶卡牌都有限定的使用次数。
叶争流仅仅拿出卡牌,确定了一眼卡面没有拿错。紧接着,她没有半分犹豫, 不假思索地把技能施放到了天香公主的身上。
在这个过程中, 叶争流甚至没有去关注这张卡究竟能用几回。
直到在把技能用在天香公主身上以后, 叶争流才注意到,“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后面, 俨然浮现出一个(1/2)的计数标志。
这代表着卡片原有两次使用机会,现在已经被用完了一次。
叶争流不在意地把卡片收回卡册, 焦急忧虑的目光重新落到天香公主的身上。
——黄阶卡确实稀少,限制使用次数就更是珍贵。但在叶争流心中, 特殊卡牌的价值,还远远比不上性命的价值。
何况,天香公主并不是路边随意扯来的一个什么人, 她是刚刚才和叶争流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朋友。
别说“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张卡片共有两次使用机会。
即使它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以后便会直接分解, 只要能为天香公主征得一线生机,叶争流便不会在意这一张卡片的去留。
黄阶卡的神奇之处, 叶争流从前已经在“大炮开兮轰他娘”的用途上见识过了。如今的这张“画眉深浅入时无”, 自然也是一样的立竿见影。
几乎只在叶争流施用完技能的瞬间, 便有一层幻影的柔光, 紧贴着天香公主的皮肤衣物,极其柔和而迅疾地改变了她的形象。
刹那之间,在场的三个人里, 有两个人都顿感十分意外。
最意外的人是天香公主。她本来眼睛都快要闭上,却在察觉这神奇一幕的时候又奋力张开。
公主费力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只见玉手如酥,皓腕似雪,每一片指甲上都涂着艳红蔻丹,浑然不是刚刚和嫉妒之神交战后的狼狈模样。
至于她的面孔,就更是尽复旧观,风流妍美,举世无双。
而另一个为之感到惊讶的人是叶争流。
这个技能出自叶争流之手,没人比叶争流更了解它的具体内容。
她曾隐约设想过,天香公主会在技能下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是第二天一早的新妇模样,又或许凤冠霞帔,还穿着之前婚礼时的那身红妆。
但叶争流万万没有想到,天香公主竟然打扮得如此……干练而简朴。
她身上的衣裙不是什么华丽的嫁衣,仅仅是一件滚了红色细线为边的劲装而已。
公主手腕脚腕全用护腕绷紧,近乎短打的设计就更是简洁贴体,她腰间甚至还佩了一柄长剑,看款式竟同当年云渺之所用的那柄没什么分别。
这一下,不要说是叶争流,大概就连赵玉浓自己本人,都在为此觉得惊异。
天香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几分力气,她艰难地支起了一点身体,看向身前的叶争流:“叶姑娘,这是体现我内心所求的幻术吗?”
叶争流凝神一想:“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句诗,按照原意翻译,就是“新画的眉毛入不入兴”的意思。要说入兴与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标准,所以若说这身衣服是由天香公主自己的期盼编制而成,倒也不能算错。
思及于此,叶争流坚定地点了点头。
得知这个答案,赵玉浓的脸上忽然浮现了淡淡的了然微笑。
“我本来还以为……”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身上所着的会是其他衣裳。
或者是她被封邑时的端庄吉服、再或许是最喜欢的一件天水碧轻纱衫、也有可能是以假乱真,招来蝴蝶的那件百花绣……甚至可能是出嫁时最为华丽的凤冠霞帔。
然而最终落在她身上的,竟然只是这一件最简单的劲装。
天香忽然想起自己跟着韩峻,走入那条黯淡阴冷的地下密道时的心情。
那时候,云渺之的名字反复地在她心头回响,焦灼与担忧每时每刻都差点撕破傲慢与骄纵的假象。
她走在韩峻的前面,大声问出“我是不是国色天香”作为暗号和提醒,然而若有可能——
若有可能,赵玉浓何尝不希望自己像是云渺之那样强。
这样她就可以一剑砍了韩峻的脑袋,不必虚与委蛇,更不用装模作样。
她要拎着韩峻的人头,一路大步朝密室的最尽头跑去,哪里需要拐弯抹角地问“我是不是国色天香”这种问题。赵玉浓要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云渺之,我来救你了!”
——原来在她内心最深处,最美的自己,既不是公主也不是新娘,而是足以解救云渺之的那个模样。
刹那之间,赵玉浓心里一片豁然开朗。
无需华服美饰,也不必金玉妆裹,世上最动人的国色天香,便是已经救出了云渺之的她自己。
叶争流眼睁睁地看着,在容貌分明已经由“画眉深浅入时无”修饰得完美无暇以后,易容为公主造就的那层幻影效果,又仿佛潮水般从天香公主身上褪去。
赵玉浓顶着自已被毁去的那张面孔,眼中的笑意却再无迟疑和畏惧。她身上分明只剩一条脏污狼狈的褴褛罗裙,可赵玉浓穿着她,气势却如同将军身披他的战袍。
“……我明白了,谢谢你,叶姑娘。”
赵玉浓抬起手来,轻轻地握住云渺之早被剜去所有手骨的绽裂指尖。
她柔软、温和、却毫无迟疑地说道:“渺之,我不再是温室里的牡丹了,我胸中也一样有剑——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是不是国色天香?”
云渺之毫无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奇迹便发生在一霎那间。
就在云渺之坚定应答的下一刻,赵玉浓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好似有宝光一闪,皮肉雪白得近乎晶莹。
就连她伤口翻卷、血流不止的面孔,都隐隐表露出收合的迹象。
——【独卡·国色天香】,第九技能:冰肌玉骨,解锁成功。
赵玉浓嘴角上翘,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满足笑意。
她仍然紧紧握着云渺之的指尖不放,口中似嘘似叹地轻声唤道:“渺之……”
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方才眼看赵玉浓现场暖暖换衣都不露丝毫惊容的云渺之,此时竟然大惊失色。
她猛然站起,拉扯得赵玉浓半坐起来,几欲把赵玉浓整个人甩开。
云渺之目眦欲裂,她浑身颤抖,厉声喝道:“赵玉浓!”
在念到最后一个“浓”字的时候,云渺之的嗓子几乎破声。
即便是嫉妒之神在此,也要为云渺之此时可怖的神情而迟疑退却。
可赵玉浓却始终紧握着云渺之的手。
她近乎狠厉地攥住那只畸形的、残破的、如同一双肉色手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看气势简直宁死也不肯放开。
她似笑似泣地低声道:“没关系的,渺之。我早就设想过,我计划过很久……我深思熟虑,而且绝不后悔。”
一旁的叶争流连呼吸都猛地屏住,因为她忽然发觉,云渺之原本已经被韩峻废去的双手,此时正由干瘪而逐渐变为充实。
与之正相反的,是赵玉浓的双手。
那双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的玉手,此时正软软地耷拉下来,从手指到手心,从手掌到手腕……就好似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去了所有的骨头。
即使脸孔被毁,叶争流都能看出赵玉浓已经疼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而下,然而她却仍然在笑。
“‘冰肌玉骨’一成,登时便可洗筋伐髓,祛恶拔毒……渺之,我没有骗你。”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赵玉浓一直紧绷的那股心气猛然一松,从原本半坐的姿态直接软倒下去。
她没有砸在地上,因为云渺之伸手托住了她的背。
是的,云渺之伸手。
她用那双崭新的、更换了赵玉浓的手骨、与原先的剑骨有所相似,却又更加不同的手托住了赵玉浓。
赵玉浓仰起头来,她分明已经疼得意识迷蒙,脸上的笑意却仍然清晰。
“‘冰肌玉骨’是天下第一流的资质……我之前便一直在想,倘若不能从韩峻手里夺回你的剑骨,我就用‘冰肌玉骨’来替你补全。”
所以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天香公主的胸口始终紧贴着那个换骨的灵器。她一路跟随韩峻进入密室,早在百米之外,就大声遥问云渺之。
她问云渺之:“我是不是国色天香?”
——韩峻永远不会知道,被他蔑视嘲笑的那个问句,其实是在说:“云渺之,我来救你了!”
没有劲装也没有剑,但赵玉浓依旧来了。
“我用三年时间探知你的生死,两年时间打听到你的下落,最后一年促成韩峻和我的婚约。我来迟了,渺之,幸好还没有最迟。”
赵玉浓虚弱一笑。她抬起眼睛看向云渺之,眼神里的纯净和天真,竟然还像是当年那个趴在墙头上偷看云渺之练剑的小公主。
“……别怪我,渺之。你是天下最好的剑者,你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一双手。”
说完这句话,赵玉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昏迷之前,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就像是吐尽了七年来斫雪披霜的一副肝胆。
赵玉浓终于能放松地沉睡过去。
她毁去面孔、身负重伤,失去意识,精神也陷入一片混沌。然而当叶争流望着她时,却似乎感受到赵玉浓的毫无遗憾。
云渺之的嘴唇已经在剧毒的催逼下隐约泛紫。她定定看着赵玉浓良久,默然无声地站起身来,抬手折去头顶的一根树枝。
在剑者的手取下头顶枝条的那一刻,叶争流仿佛看见,云渺之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
一截早春十分最为柔软的嫩枝落在云渺之的掌心里,锋利得胜过一切宝剑。
终于,叶争流有幸得见当世第一剑骨的昔年风采。
倘若说杀魂的剑法像霜、似月、如钩,那云渺之的剑法就普通得好像一缕随处可见的云气。叶争流只见云渺之手腕一动,自然而然地向下一落——
那一次出剑平淡无奇,水到渠成,只有嫩绿的新枝无法承受住云渺之的剑气,在一挥之下化为无数湮粉。
然而,天地都豁然为之洞开了。
叶争流亲眼看到,云渺之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剑,便将半神域由内而外地生生撕裂了一个口子。
裴松泉的神域里还是早春气象,只有枝头带着不符合节令的硕果累累。
然而在云渺之撕裂的缺口之间,外面的天地里,盛夏炎热的风,连同喧嚣的鸟鸣声一起,正不自知的流淌进来。
神域毕竟带着神性,连被撕裂的空间都能有意识似地缓缓愈合。
抢在缺口闭合以前,云渺之抱起昏迷的赵玉浓,最后向叶争流投来郑重而感谢的一眼。
那一眼沉甸甸的,带着不会更改的许诺分量。
云渺之纵身一跃,跳出了半神域。
叶争流目送她远去,只觉剑者清瘦的背影白衣凌风,傲然如昨。
直到被云渺之打破的神域空间都缓缓闭合,叶争流的系统才弹出两个崭新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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