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掳走她的人力气极大,手上布满了狰狞的刀痕,鹿菀在马上挣扎许久,双脚甫一沾地,便朝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耳畔江水怒涛,雷声隆隆,若她没看错,过了这条河便是平沙城。
“郡主留步!”掳她前来的人终于开口:“将军为救郡主,正在敌营断后,请郡主先同我过江!”
鹿菀一惊:“你是我爹的人?”
黑衣人摘掉头盔,正是鹿闻烽身边副将,他面露喜色,兴奋道:“多谢郡主赐破阵之计,我们才知道月氏的藏盐地点,如今平沙得水而月氏缺盐,攻守形易,退兵指日可待!”
毁盐?
军中以粮草为重,盐次之,一旦缺盐超过十日,便会四肢无力,头脑昏厥,任人宰割。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这样做了?”鹿菀面色大变。
“几日前,您给将军写信,让将军救你出去,还附了破敌良计……”
“我爹在哪儿?”意识到情势不对,鹿菀立刻警惕下来:“他何时过来与你我回合?”
副将亦有些疑惑,“照理说,此刻也该到了。”
“绾绾!”熟悉的声音响起,鹿闻烽亦是一身黑衣,已经被扯成了布条,似乎是遭遇了猛兽,但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将鹿菀一把揽进怀中,安慰道:“你在月氏受苦了。”
鹿菀看他浑身狰狞的伤口,“是狼群?”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过江!”鹿闻烽拉着鹿菀朝河边去,她这才发现,铁锁之间已经铺上了稀疏的木板,她眼睛一酸,不知道鹿闻烽为带她走,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
“爹,我不走。”鹿菀松开他的手:“女儿心悦月氏王,虽死不悔。”
“糊涂!”鹿闻烽拉着她不放,“还是我太纵容你了,之前喜欢个姑娘就算了,现在又喜欢上敌军的将领?荒唐,你先跟我回去,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鹿菀挣不过他,远处已经响起了狼嚎声,她知道,华慕随时会来:“月氏王就是阿九!爹,长话短说,我得到了一个预言,阿九就是预言中的君王,她会统一天下,我愿意辅佐她,且只会辅佐她。乾安帝昏庸,平沙城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爹,我求求你,降了吧!”
“你这是叛国!食君粟忠君事,跟我走!”鹿闻烽拖着她朝桥上去,鹿菀咬了他的手腕一口,鹿闻烽手一松,她便逃了过来。
“爹,那封信不是我写的,今日之事必是有人想挑拨我与阿九,激化月氏和大乾的矛盾,你快走!”
在一旁戒备的副将大喊:“将军,走吧!”
话音未落,一道雪白的影子扑了上来,速度太快,只留下一阵带着血气的风,副将已被雪狼咬住手臂,狼群立刻涌了过来,围着他打转。
雪狼飞身扑来,鹿闻烽劈刀向前,那畜生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锋利的牙齿咬住了刀刃,直到被削去半个脑袋,仍不松开。鹿闻烽才将狼头挑开,第二只雪狼已经扑了上来。
几乎是发狂一般,狼群将他团团围住,人与狼群对峙,似乎是察觉到了鹿闻烽身上的煞气,雪狼也不敢再轻易靠近。
鹿菀朝着血气的来源望去,浓稠夜色中,无数双幽绿如鬼火的眼睛亮起,天马载着一道清瘦身影渐行渐近,闪电骤然亮起,华慕那张艳绝近妖的脸上此刻挂着让人胆寒的笑意,她保持着执剑的姿势,剑上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正朝下滴落。
闻讯赶来的黑衣人朝她扑了过去,被华慕一剑封喉,副将认得她,有片刻悚然,惊叫道:“……宁远将军?你没有死?”
华慕没搭理他,跳下马来,在离鹿菀尚有一步时停下,向她伸手,引诱道:“姐姐,回来。”
鹿闻烽喝道:“绾绾,跟爹走!”
鹿菀直觉华慕状态不对,赶忙安抚她:“阿九,我待会儿给你解释,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不是吗?”华慕还是笑,但那笑意不及眼底,反倒给人画皮般的惊悚感,“酷暑烧粮,洪汛毁盐,上游掘堤,可你送我的兵书是这样写的。”
“不是我……”鹿菀被她吓到了,后退了一步。
华慕不耐烦起来,冷声命令她:“王后,回来。”
副将看着华慕身上的月氏服饰,也明白了过来,怒骂道:“宁远将军,原来你没死,竟是叛国了!郡主,将军,你们别管我,速速过河!”
“啧。”华慕眨眨眼睛,“好吵。”
雪狼竟像是能听懂华慕的话一样,撕下副官腿上一块肉,惨叫声不绝于耳。
“绾绾,这就是你所择明主?”鹿闻烽挥刀挑飞一只雪狼,愤然道:“慕九,此事与绾绾无关,你放她离开!”
华慕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竟笑得肩膀都颤抖,她一直看着鹿菀,既像是狩猎的猎人,又像是被抛弃的孩子,鹿菀分不清那双眼睛中到底写着怎样的情绪,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现在的华慕很危险,非常危险。
一只雪狼飞身佯攻,鹿闻烽虎口处已然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此刻仍撑着气力,挥刀劈去,而狼群则趁机撕咬,扯住他的大腿,鹿闻烽一个踉跄,咬牙再次拔刀。
再这样下去,鹿闻烽必定会被耗死,鹿菀恳求她:“阿九,两军对垒生死一念,可他终究是我父亲。”
“那你是要选他?”华慕瞳孔一缩。
“我说过不会离开你,这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逼我选?”
“很好。”华慕攥住骨哨,缓缓递到嘴边,垂眸看她。
鹿菀不再理会她,朝鹿闻烽身边走去。
雪狼毛发倒竖,对她呲牙怒目,身体绷成一张弓,是随时都要进攻的模样。
“你再走一步,就给他陪葬!”华慕双目赤红,鹿菀却看也不看她,坚定地朝鹿闻烽走去。
狼群摩挲着前爪,绿色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只要华慕一声令下,便能咬断鹿菀的脖子。
眼看雪狼即将攻击鹿菀,华慕咬牙,吹哨,却是驱散狼群的信号。
“爹,我跟你说过了,她日后必将一统天下,她就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真天子,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支持她?”鹿菀觉得自己像是被两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让她呼吸不过来。
“绾绾。”鹿闻烽已是强弩之末,到底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这个沙场上的老兵,再开口已有些哽咽,“爹相信你,你有你的选择,爹何尝不知道。只是,乾安帝虽昏聩,但鹿家世代食君禄,受军恩,鹿家可以有战死的将军,不可有投敌的懦夫。”
“阿爹,你走吧。”鹿菀扶起他,又拉起地上的副将,护着他们,走到了铁索桥边。
不过二十米宽的江岸,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鹿菀隐约明白了鹿闻烽的坚守,以及分崩离析不可弥补的终局,将军百战死,即使他所捍卫的,是已经背弃他的王朝,但她还是想护着他走过这道桥。
鹿闻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着离开,天地间,曾经伟岸的身影也不过是风雨中佝偻的一粟芥子。
她知道,这会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华慕追了上来,揽腰将她抱上马。
“别哭了。”华慕声音极冷,透着浓浓戾气,“以后多的是哭的时候。”
鹿菀抬头看她,华慕明明是在威胁她,看着却比她还失魂落魄,大雨顺着华慕鸦羽般的睫毛坠落,像极了扑簌而下的泪光。
·
那晚月氏大营混乱至极,将官们忙着救盐,士兵用身体堵水,待华慕带着鹿菀回营时,处处都是忙碌奔走的人影。
华慕拖着鹿菀回到中军帐中,铺天盖地的红,摇曳的烛火几乎要烫伤鹿菀的眼睛,被摔在床榻上的时候她还有片刻眩晕,接着,华慕便倾身而下,她的唇冰冷颤抖,要从鹿菀身上汲取热量,纠缠着攀上鹿菀的唇畔,将她口中的每一丝空气都攫取干净,要带着她走向绝望的窒息。
她不是在吻她,鹿菀毫不怀疑,有那么一瞬间华慕想杀了她。
帐外,孙青竹闻讯赶来,他朗声请华慕出帐,说有要事相商,见久无人应声,孙青竹有些焦急地问华慕是否还好。
华慕冷笑着起身,半跪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捏住她的下巴,“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吧?”
“没有水,平沙城最多支撑五日。没有盐,不出十日大军便会变成废人。这样的仗,对我不公平。”
鹿菀挣扎着想要推开她,那双捏着她下巴的手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华慕盯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缓缓拉开她的衣襟,欣赏她的窘迫和挣扎,而后,对帐外的孙青竹命令道:“传令下去,不必救盐,汇集所有兵力,明日攻城!”
鹿菀咬在了华慕手掌,半点没留情面,血丝渗出,华慕兴奋地血抹在鹿菀唇上,兴奋地补充:“对了,用上投石机,这次,换孤新制的毒粉。”
孙青竹应下,却并未离开,试探道:“可是……”
“哦,忘了,平沙城中,还有王后的父亲。”衣带已被扯开,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流淌着莹润光芒,随着华慕的动作而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她压低嗓音,在鹿菀耳边发问:“怎么办呢?鹿菀你说,想不想救他?”
她们二人的长发湿淋淋地纠缠在一起,华慕那张艳丽的脸被雨水尽数冲淡了色彩,脆弱的如同一片透明的白瓷,鹿菀的啜泣声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来,她想吻一吻鹿菀流泪的眼睛,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毒粉,可她却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话来伤害鹿菀。
“想救他,就想办法,让我高兴。”她揽住鹿菀的腰,缓缓向下。
孙青竹在大雨中站立良久,转身离开了。
帐外,惊雷滚滚,如若末世的天罚。
当鹿菀主动攀上她的肩膀,吻在她唇边的时候,华慕想,她也好,鹿菀也好,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她忍不住想将她拖入泥沼,弄脏她,看她被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再不能逃脱。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坏,天生就该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