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燃睁开双眼,入眼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触摸周遭,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坚硬的盒子里,手不小心碰到了盖在身上的柔软的事物,用手轻轻一掐,流出汁水来——是鲜花。
路燃顿悟:我在棺材里,这是我的葬礼。
棺材密不透风,路燃刚醒便觉呼吸困难,他用双手抵住棺材板,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往外推。
嘭——沉重的木板坠地,扬起一阵尘土,伴随着周遭的惊呼:“尸变了!”
路燃从棺材里坐起,花朵从身侧滑落,在挂着白布的礼堂里,他一眼看见了沈冰。
沈冰穿着一身白衣,跪在棺材前,此时正愣愣地看着他,眼睛泛红,像只受惊的猫。
所有的记忆都被补全,前世的磨难,今生的苦,像是大梦一场,一时不知是前世的路燃转世成了今生的自己,还是今生的自己做了场前世的梦。
但有一件事,路燃无比清楚地明白:沈冰是他的。
路燃朝沈冰信步走来,他克制住所有的痛苦、思念、恐惧,迈着平常一样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沈冰面前,将沈冰拦腰抱起。沈冰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头发为何全白了?路燃从前一直未去深想,不知是逃避还是其他,但现在避无可避了。
沈冰颤颤巍巍说道:“你怎么……突然活了!”
路燃抚摸着他的白发说:“我全都想起来了,沈冰,你之前为何不愿认我?”
躲过路燃的视线,沈冰支支吾吾:“我也不记得了……”
“你骗人。”路燃追上他躲闪的视线,“你明明记得。”
沈冰仍闭口不言,路燃便换了个话头:“你身体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一点力气都没了,我记得你以前可喜欢跑来跑去了。”
沈冰垂眸,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抱住了自己说:“血流干了,这是报应。”
“这不怪你。”路燃轻轻地安慰,低垂的眼一片阴沉:都是那些人,该杀。
谈话间,路燃穿过礼堂外的走廊,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坐到了护栏之上,保持一样的姿势抱着沈冰。
“那你这头发怎么回事?”路燃挑起了一绺他的白发,在记忆里它分明是又黑又亮的。
“你死之后,头发就白了。”
“嗯?”路燃凑近些许,这长发竟是为他而白,可惜自己走得太早了。
“那你为何会在棺材里?”
沈冰不想回答,一双腿在半空中摇来摇去,路燃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动不了了。
路燃低声说:“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时莲。”
“你怎么知道!”沈冰惊得立刻抬头。
“我又不傻,能称得上大小姐,还有时这个罕见的姓氏,必是时将军的后人,时禾的后代。”
“再而她一直对你照顾有加,在我死后,是时将军的旧部救了你们吧。”
沈冰缓缓点头:“在时禾十八岁那年,我让她将我封进了棺材里,沉睡至今。”
“为何?”
沈冰捂住了双眼,哽咽道:“在你……走之后,我一闭上眼,就是你在火光里的模样。我就想一直睡下去。但我没想到,竟然还能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路燃一把抱住了沈冰:“我们以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是路燃再一次的承诺,但这一次,路燃不会再食言。
路燃在梦里过了那么久,在现实不过短短两天,还没过头七。
许骅之和祁崇的军队仍在天山城门僵持不下,但这边的机械军队已经抵达,目前是许骅之这边略胜一筹。
了解情况后,路燃背着沈冰,准备去找许骅之。途中穿过一个广场,广场上躺满了受伤的人,轻的只是皮外伤,重的缺胳膊少腿,或许还有更多,已经躺进了礼堂。
伤病之中,时莲穿着白大褂,在救助受伤的士兵,头发有些凌乱,正在呼唤身旁的助手端水来。她的姿态拔群,路燃一眼就瞧见了。
在阳光下,她的面容姣好,眉头虽皱着,更显英气。
路燃背着沈冰走近,时莲发觉有人靠近,一见是路燃大惊:“你不是死了吗!”
路燃笑了:“我的命太硬,死不了。”
时莲关切地问:“身上还疼吗?”路燃的尸体是她收殓的,当时他身上有多少窟窿,她光是看了都心惊,更不用说他有多疼了。
路燃摇头,身上的伤,不及灵魂灼痛的万分之一,相比而言,竟不觉有多疼。
“你奶奶跟你像吗?”路燃忽然开口问道。
时莲先是疑惑,后听沈冰说:“他都知道了。”顿时明悟。
“她和我非常像,我爷爷说我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过得好吗?”
时莲点头:“她是笑着离开的,没有受灾受病,活到了八十五岁。”时莲停顿了一秒,“她说她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记得救了她的你。”
闻言路燃揉了揉时莲的脑袋,像隔着时空揉了揉禾儿的,“那不重要。”
如此便好,他也算完成了路依冉的临终托付,时禾有好好的走完这一生,即便没有我的参与。
“你在干嘛?马上放开你的手!不然枪毙你!”
许骅之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他刚从战场回来,一身血腥,一回来便看见一个男人在摸时莲的头,怒火中烧。
那人一回头,手中刚举起的枪一时定住了:“路燃?”身边的下属也是大惊,阿立吓得白眼直翻:“鬼……鬼啊!”
路燃对他们招手:“我回来了。”
一时无言,许骅之疾步走上前,虚虚抱了他一下,“欢迎回来。”
背后的沈冰也学着小声说了一句:“欢迎回来,路燃。”
无需多言,许骅之带着他们去了战备室,现在局势紧张,一分一秒都尤其珍贵。
许骅之打开大屏幕,现出当下的攻防图:祁崇那边以人数取胜,兵力是这边的数倍,再加上众多高科技武器,不容小觑;许骅之这边虽兵力不足,但机械大军实力强悍,若善加利用,尚有一搏之力。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守住天山。”许骅之厉声道。
下面的路燃眼色一沉:死的将会是祁崇。
正面难以抗衡,路燃奉命带领一小队潜伏入林,目标是对方的侧营。
一行人穿行在草丛之中,灌木没过他们的小腿,走得悄无声息,连树上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祁崇将防守集中于正面战场,他虽心狠手辣,但不喜阴暗的诡计,只采取正面强攻。
故而路燃的潜入未遇到阻碍,他们绕了半天的路,才到敌营,机器人正在帐篷外来回巡逻。
路燃一个近身,双手往上用力一拔,将尾部的那只机器人的头生生拔断,如此解决了所有守卫,机器人的残躯被扔到密林之中。
侧营乃是“粮仓”,这里是燃料中心,如果炸了这里,机械将再难补给能量。
路燃令同伴分散摧毁燃料库,所有人安放好炸药之后,待路燃一声令下,所有炸药将会同时爆炸。
独自进了一间营帐,路燃不小心被里面的守卫看见了,守卫立刻抓起腰上的通讯器想要报信。
路燃抬手举起枪,一声枪响,子弹正中他眉心。
刚接通的通讯器掉在地上,还在发出滴滴的声音。
第一次杀人,没有想象中可怕。
路燃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明明干干净净,却好像沾上了鲜血。早在百年前,他就不在乎了,就算干干净净,又换来了什么?是他人以此为刃,化为刺向心口的刀。
路燃将炸弹安放于高高的铁皮箱子上,撤回营帐外。
待所有炸弹已经就绪,路燃按下手中开关
——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空,燃料爆炸的烟雾像一朵粉色的蘑菇云浮于半空中。营帐开始燃烧,路燃确认所有燃料库均已爆炸,带领小队快速离开,身后大火熊熊燃烧,热气逼得汗流浃背,路燃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砰!祁崇猛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下属瑟瑟发抖,回答道:“许骅之派人把我们燃料库炸了。”
祁崇坐回沙发,恢复了冷静,沉声询问:“是谁干的?”
“不知……但半个小时前守卫才同我们报备情况,短短三十分钟,竟做得无影无踪,滴水不漏。实在想不出来是谁干的!”
方才许骅之还在正面同我方打得有来有回,却暗中从侧面来了一枪,原是声东击西。
许钧,你的儿子也学会这种阴招了。
思及此,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相框,上面是两男一女,两个男人分明是祁崇和许钧年轻时,女孩依偎在许钧身边,三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祁崇的拇指轻轻抚过许钧的脸,一时无言。
天山城下,许骅之亲自迎接归来的路燃,他拍了拍路燃的肩膀:“做得很好。”城墙上,沈冰正在冲他挥手,笑得眼睛弯弯。
路燃对许骅之点了点头,又冲沈冰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既然沈冰喜欢,他就做给他看。
沈冰笑得更欢,招呼他赶紧进来,他便随军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