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桥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的确如此,白雄的亲传弟子楼琼宇承袭了无尘和江海倾,他的鞭法跟白雄一样名闻遐迩。至于白玉京,小时候在九洲一直都籍籍无名,据说她在鞭法上没有什么天赋。直到她十八岁,自创归云阵和化鹤剑诀后才有了如今的盛名。”
“白雄擅长的是鞭法,那白姑娘师从何人?”九云问,“总不能凭空了悟、无师自通吧。”
“没人知晓她师承何人。”见九云似欲言又止,苏星桥淡淡道:“不过一定跟阴家无关。”
九云寻思良久,皱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苏星桥挥袖,袖口闪出一抹残影,掷向九云,“但愿你识字。”
残影的速度很快,但是最后却轻飘飘地落入九云的掌间,就像是有涟漪将它轻轻托举而起。
九云抓住残影,原来是一本泛黄的书。
翻开一看,扉页上面潦草地写着“归云杳杳,化鹤成空”
“归云,化鹤?这是什么东西?”她问,“难不成是归云阵,化鹤诀?”
苏星桥并未回答她的疑惑,只是自顾自地说:“二十五年前九洲的天才如同星奔雾涌,世家大族中多的是一剑能挡百万师的剑修,那你可知道为何白玉京就能在群星闪耀中熠熠生辉?人人都说,九洲烟尘都遮不住一个天上白玉京。”
“那又是何等的风姿......”她的赞叹声半晌才停息,又问:“所以跟这本破书有什么关系?”
“你猜的没错,它确实就是白玉京的化鹤诀。白姑娘每到一个地方,便会邀请人前去观摩她的剑法,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世家奇才她都一视同仁。人人都可拓印这本书,人人都能跟她学剑术。苏家剑法中也融合了一些她的感悟和招术。”
九云默然半晌,忽道:“她把自创的剑术传给了天下人......”
剑术、刀法、阵法等等修行法术都只掌握在少数的世家大族手里,而作为世家大族中的既得利益者,白玉京仍旧选择将化鹤诀传授给天下人。
无论是二十五年前,在阴家掌控之下的九洲,还是如今的九洲,都有无数和白玉京一样拥有天才资质但不像她那样拥有雄厚家世的人。
他们没有修行的机会,却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而奋力向上攀登,结局或是难以撕开向上的路途最后沦为平庸,或是搏得一线生机然后归顺世家,被当作鹰犬埋没一生。
她一定帮助了很多普通人挣脱尘网束缚,她是凡人渺茫路途中那个点燃明灯的引路人。
凭什么世家子弟可以平流进取杀人取乐,普通人就得任人宰割憋屈一生呢?
白玉京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如果你认为命运不公,那就单枪匹马竭尽所能,掀翻既定的宿命。
孤注一掷。
赢,便是一飞冲天名震九州;输,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空流,死在追梦的途中。
“阴家一定恨不得杀了她。”九云小心捧住书籍,轻轻掀开扉页,说:“但愿众生皆平等,粉骨残躯血染衣,她一定是个冠绝当世的女人。”
她叹息,轻合上书,将它归还给苏星桥,突然问:“上面写的‘归云杳杳,化鹤成空’,应该指的是化鹤诀和归云阵,可是这里面只有化鹤剑诀,那归云阵呢?”
“你傻啊?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苏星恒探头,忍不住翻白眼,“阴家最擅长阵法,也是当时唯一一个会列阵的世家。”
九云恍然了悟,白玉京授天下人剑术,并不会直接损害阴家的利益,但若是天下人人都会阵法,阴家便再无立足之地。
所以归云阵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反正归云阵莫名其妙就失传了。”苏星恒冷哼道:“所以白姑娘跟阴家只有旧恨深仇,没有勾结牵扯。至于她为何会阴家阵法,天才的世界,岂是我们这些庸人能够想象到的?”
也有道理,毕竟自己的掌法也与阴家的某些阵法极其相似。
或许一切都是巧合。
“死而不朽,她实在是了不起。”九云不再纠结,由衷感叹。
“是啊,她在时,群星都会因她而黯然失色的吧。”苏山待从地上捡起剑,拂拭一番后,轻柔地怀抱在胸前,“那才是大义。”
苏星恒嚷嚷:“若她还在,如今那些自诩剑术奇才的散修,在她面前都得跪着磕头叫声祖宗。”
院中一时又静默下去,无人开口。
“那杀了她的人便真的死有余辜了。”九云下了决心,身体一斜,靠在院墙上,突然侧头问:“现在蛊尸的线索断了,苏公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苏星桥眉目轻狂,冷声说:“等天亮。”
“天亮之后呢?”九云问。
“阆中或者旧云府。”苏星桥答。
“那我可否与你们同行。”九云一笑,抚掌起高声:“诛杀妖邪,我所愿也。”
又是一声熟悉的冷哼,不过她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人的性格,冷哼代表许可。
夜色四合。
众弟子早就没了睡意,又生怕触及某人霉头,都不愿意开口畅谈闲聊。一个个只得龟缩成团,就地盘膝,将剑横在膝间。
或者假装打盹,或者仰头望天。
闲得无聊,九云环顾四野,最后视线在苏星桥和苏星恒来回穿梭,神情犹疑。
“有什么话就说。”苏星桥分明是闭着眼睛在打坐。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俩人的脸,越看越觉得奇怪,因为俩人不仅是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就连相貌也是完全不同。
如果说苏星桥是空山烟雨里孑然而立的剑仙,那么苏星恒便是喧闹红尘中人蓬勃盛开的芳菲。
一个狂傲孤寂,不近人情;一个张扬不逊,不可一世。
于是她开口询问:“你们的名字好像,星恒,星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难不成是兄弟?”
话音刚落,谁知苏星恒从地上跃起,一副恼怒的样子:“你闭嘴,你给我住嘴,师兄的名字也是你配喊的?”
他的声音被夜间的风吹散在院中,众人皆扭头望向这边。
“闭嘴,坐下。”苏星桥睁眼,视线却是落向了九云,“他是我师弟。”
九云再看一眼身旁敢怒不敢言的苏星恒,笑道:“哎呀,原来真不是亲兄弟。”
苏星恒愤声说:“闭嘴吧你,关你什么事?”
“我盐多嘛,闲得慌。”九云笑嘻嘻地回答,“不过你们的名字很像。”
苏星桥作为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的名字自然是要避讳的。
“他的名字,是我取的。”苏星桥冷声说。
听到这话,苏星恒柔和了神情,随即又是一副骄横的模样,说:“师兄当初救下我,还带我入苏府,他给我取名星恒,是希望我像恒星那样长命无忧,闪耀星河。而你的名字——”
苏星恒哼了一声:“过于随意,甚至跟那个女的......”
“苏星恒。”苏星桥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九云也不在意,笑道:“这你都能猜到,真是个小天才。”
苏星恒猜得八九不离十,她本来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因为在师门排行第九,便取名为阿九。而师傅曾说,云过天空,或卷或舒,最是无拘无束,她最喜欢云,所以后来给自己取名为九云。
她想做一朵云,朝飞暮卷,去留随意。看遍长河落日,赏尽烟雨楼台,最后在白发苍苍之际坦然奔赴死亡盛宴。
可是,她或许没有机会了。
苏山待见苏星恒又要张口,蹙眉道:“九云姑娘的名字若真是长辈所取,我想,他一定期望你像云一般,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苏星恒看着她拆台,恼怒起来,将剑横在胸前,右手握住剑柄,“你怎么总向着一个外人,你还是不是我苏家人?”
苏山待道:“先祖遗训‘抚青锋以动尘世,荡瑕垢为震九洲’,我苏家子弟当以扫尽天下不平事为己任,而不是像你这般恃强凌弱。”
“凌弱?你眼瞎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苏星恒脸色微变,双目怒瞪:“你就是对我有意见,才处处让我为难。”
苏山待点头,然后沉默。
锐鸣声响起,苏星恒拔剑,指着她叫嚷:“拔剑,你拔剑,今晚我们便打一架!”
“就你?”苏山待径自起身,仗剑往院子中心的空地走,“试试。”
苏星恒咬牙,追上前来,说:“试试就试试,让师兄看看,我可不是废物。”
众人闻言纷纷劝阻:“大半夜的刀剑无眼啊,咱回去再打。”一群人的声音此起彼落,犹百舌之声。
九云看了看苏星桥,见他面无表情,便问:“你们苏家人一直都这样?”
一言不合就开打?
“让他们打。”苏星桥瞥一眼九云,对着人群扬了扬下巴,“输的人自己领罚。”
众人闻言,只得散开。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一边瞠目结舌的九云,“互相切磋能拼出血性,砺出剑魄。”
九云:“我懂,这又是你们苏家的传统对吧。”
苏星桥:“难道你没有跟同门互相切磋过?”
九云喉中发出一声轻叹,“我?一介散修,无门无派孑然一身。”
历历往事,分明在眼前,她不禁对比起邙山和苏家来,师兄师姐们的性格与他们全然不同,邙山的剑意与苏家截然相反。
邙山的剑意,常含着雨恨云愁,暗带着风情月意,是喧嚣纷扰的红尘。而苏家的剑意不同,一招一式都显露出深山烟雨,是不似人间的清寂。
两者并无优劣之分,只是风格不同。
“散修便能自创掌法?”苏星桥斜了一眼不远处的剑光,又瞧向九云,“那你真是厉害得很。”
九云偏头打量他,嬉笑着说:“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散修,能比得过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骄子,那确实厉害得狠,我允许你夸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