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很快就上了。
其余几个玩家犹豫着,在医生一遍遍催促中也终于坐到位置上,紧接着厨师打扮的人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果然像九号说的那样,一人一盆酸汤肉丸子,一碗番茄鸡蛋汤,一碗米饭。
领到餐的玩家们面面相觑,手里拿着筷子不知道该不该吃。
医生在一旁催促着:“用餐时间不多了。”
说着,硕大的眼球转动着,从每个玩家的脸上扫过:“不要浪费食物。”
看来不能浪费食物是规则之一。
齐蝉阳拿起筷子,夹了一颗丸子放在嘴里。
“吃吧。”
坐在八号病人身旁的是个高三学生,脸色惨白。
“这丸子真不是人肉丸子吧?”
齐蝉阳摇了摇头:“不是。”
《不要应答》运行这么多年,玩家们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例如每个副本的NPC就算实力再强大,都需要遵守副本的游戏规则,只要玩家不触发NPC的杀人规则,那么NPC就不能动手。
就像刚才,几个玩家一直站在原地不肯落座,医生也只是催促。
食材问题也有很多玩家讨论过,毕竟很多副本的通关时间都在三天以上,在这期间肯定要吃副本内的食物。
大多数时候这些食物都是没问题的,至于人肉……只要没有玩家死亡,副本的食材里是不会出现人肉的。
“真的吗?”学生脸色好转了一些,学着齐蝉阳的样子也夹起了一颗丸子。
齐蝉阳刚要跟大家解释,就听旁边的解方澄开口:“真的,人肉不这味。”
“咣当。”学生筷子上的丸子掉回了盆里。
众人都惊悚地看着他,连病号NPC们都拧着奇怪的脖子往他这儿探头。
解方澄看着他们的表情,一愣:“我开玩笑呢。”
众人:“……”
靠!这什么人啊?
高三学生愤愤地重新夹起丸子,咬下去的时候用力之大像是在咬谁的头骨。
只有齐蝉阳再次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个叫解方澄的玩家刚才端起饭盆先闻了闻,夹起一个丸子尝了一口,随后才大快朵颐。
副本里的食物,尤其是这种肉糜丸子状的,都是很难吃出来原材料的。
这个姓解的能吃出来?
他出现的也很奇怪,齐蝉阳这还是头一次遇见跟大家进入副本时间不同的玩家。
而且新人玩家死亡后就进入游戏,多少会有些恐慌或者兴奋,有一些死亡方式比较惨烈的人还会无法摆脱死亡时的痛苦。
但这人,他怎么跟回到家似的?心态也太放松了吧?
何止放松,齐蝉阳眼睁睁看着他又去打了一份米饭,甚至还跟打饭的NPC交流了两句,随后蛮遗憾地回来了。
坐在八号旁边的高三学生忍不住:“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高三学生叫薛凯,是高考后跟朋友一起去游泳溺亡的。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学生,平时连游戏都不打,结果死了倒被拉进了恐怖游戏里。
从电梯门打开那一刻起,他脑海中就反复回忆着看过的恐怖片,现在坐在这个八号身边……天知道刚才他一低头,看见八号的两只脚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撇放在地上,一眼看过去跟两个宠物似的。
但他目光跟这双脚对视后,这脚就跟有自我思维一样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回到鞋里。
太吓人了!
薛凯感觉自己都快昏过去了,结果再一抬头,同样是新人,看起来同样是学生,这个叫解方澄的跟九号病人NPC聊完天还能去跟打饭的NPC聊。
勇士!!
薛凯快佩服死了。
“哦,我问了一下丸子能不能再来点。”
“啊……那,那NPC说什么?”
“他说不行,咱们交的餐费不够,每人只能有一份。”
“哦哦……”薛凯吃了颗丸子,鼓起勇气又问,“你怎么敢跟他们交流的?”
脑袋快掉了的九号病人正在吃饭,他的背僵硬的挺着,脖子向下伸着,后脖颈却不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弧度,薛凯甚至感觉他像漏气的充气玩偶,后颈那儿折成了一个锐角,就这么直着背,嘴巴去喝放在桌子上的汤。
但这个高度差距委实有点大,九号继续执着地往下伸着头,后颈像是要断了一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诡异的场景让薛凯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只敢盯着自己的碗。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位勇士先跟旁边的NPC说话。
“小九啊,你够不到就把碗端起来喝嘛。”
九号病人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迷茫。
解方澄叹了口气,端起他的碗,递到他嘴边。
“喝吧。”
众人:“……”
九号终于喝到了汤,解方澄还跟薛凯说:“你看,这不就是在交流了?”
薛凯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八号。
八号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端着碗,似乎嫌两只手离得远,他把左手的碗放下,随后左手往袖子里一缩,那只手就像是章鱼的触手一样在他胸口向着右肩扭动着,很快从他的右肩膀处长了出来。
八号满意地用这两条胳膊重新吃起了饭。
薛凯打了个冷颤,赶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齐蝉阳再次饱含深意地看了眼解方澄。
跟NPC交流,获取副本信息,这是玩家肯定要做的事,就像齐蝉阳在来食堂的路上试图跟医生搞好关系一样。
但新人进副本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这个解方澄他真的是新人吗?
他要是新人还好,他要不是新人,这么隐瞒自己老玩家的身份是为了什么?
齐蝉阳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坐在三号病人旁边的陆小琴弹跳起来,大家顺着她的目光,也立刻看到发生了什么。
三号病人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的勺子里放着一只眼珠。
眼珠在勺子上转动着,滴溜溜地掉了个个,直勾勾地看着站起来的陆小琴。
“啊啊啊——”
“瞎叫什么?”医生走过来,口罩上方的眼睛也直直地看着她,“食堂禁止大声喧哗。”
“眼,眼睛……眼睛……”陆小琴只是个普通大二学生,平时连恐怖片都不看,这时候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拿着勺子的三号病人右眼眶只留下一个干瘪的洞,左眼正和勺子上的右眼一起看着她。
同为女玩家,坐在四号病人旁的谷珊珊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陆小琴身边扶住她,挡住她的视线。
医生看着她:“什么眼睛?”
陆小琴趴在谷珊珊肩膀那儿不敢说话,谷珊珊深吸一口气,替她回答:“那个勺子上有一颗眼珠。”
听到这句话,医生的眼睛慢慢眯起,哪怕戴着口罩,也能感受到他心情愉悦。
“是吗?两位女士都看到眼珠了吗?”
“是的。”谷珊珊点了点头。
医生的笑容更大了。
“没有眼珠,陆女士,谷女士,你们可能是癔症加重了。看来今晚需要为两位单独再开一份治疗药物呢。”
谷珊珊心里一突,而陆小琴看起来已经快昏过去了。
“不……”
医生依旧笑着:“两位女士请放心,我们蓝天精神病院的医生医术精湛,一定会治好你们的病的。”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口。
“勺子上就是有一颗眼珠啊。”
医生转过头,盯着坐在九号身边的人。
那人看起来也是普通的玩家打扮,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对视时,医生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像是遇见了天敌。
他依旧保持着笑容:“看来这位解先生的癔症也不轻啊……”
解方澄打断他的话:“真有眼珠,不然你再看一眼勺子?”
随着他的话,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三号的勺子。
本来只能装一个眼珠的勺子里此时勉强挤着两颗眼珠,大片的眼白悬空在空气里,眼球瞳孔对瞳孔的贴在一起。
失去了两只眼睛的三号正茫然地用两个洞“看着”大家。
医生脸色一变。
他恶狠狠地看着九号旁边的人,解方澄冲他笑了笑:“没骗你吧?”
医生盯着他,好一会儿后目光又转到了陆小琴身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癔症不治疗的话会越来越严重,不要讳疾忌医。”
说罢,医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还站着干什么?快坐好吃饭!”
谷珊珊轻轻拍拍陆小琴的肩膀,先把陆小琴送到座位上,随后回到自己位置上。
陆小琴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努力吃饭。
坐在她旁边的三号病人摸索着从勺子里捡起一颗眼球,擦了擦,按回到左眼眼眶里,随后举起勺子,一口将另一颗眼珠吞了下去。
陆小琴哭得更厉害了。
玩家里也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什么鬼东西”。
齐蝉阳的目光却一直放在解方澄身上。
七点整,食堂里传来一声刺耳的铃声,刚才上菜的厨师再次推着车子走出来,挨个收拾餐盘。
因为齐蝉阳的提醒,大家都吃得干干净净,厨师收拾完后看着他们幽幽地叹了口气。
医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开口:“自由活动时间到,十点准时回房间休息。”
说完这句后,他的眼睛再次看向陆小琴。
“如果有癔症加重的患者,可以去二楼就诊室就诊。”
.
说是自由活动时间,其实外面的很多地方都上着锁,医生只把阅读室和羽毛球馆的房间打开了。
玩家们跟随着病人NPC,先在医生的注视下进了羽毛球馆,随后聚在角落里开始交流。
齐蝉阳这个通关过多个副本的老手先做总结。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个副本目前的规则。”
“1,吃饭的时候不能浪费粮食。刚才最后厨师去收拾碗碟的时候检查了我们每个人的餐盘,没有一个人有剩饭,他遗憾的叹了口气。所以如果有剩饭的话可能会触发杀人机制或者惩罚机制。”
“2,碰见不合理的场景的时候不要表现出来,或者说不要在医生NPC的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会被加药。这个药未必是即死的,但看NPC的样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谷珊珊在旁边补充:“刚才那个医生NPC跟我和小琴说的是‘今晚需要为两位单独再开一份治疗药物’,再,也就是说我们晚上可能本来就有一份药要吃的。如果是真的,那晚上的药怎么办?要吃吗?”
齐蝉阳多看了她一眼。
刚才那个情况下陆小琴已经吓得连眼睛都不敢抬了,这个谷珊珊却能清楚的记得NPC说了什么话,作为新人来说很难得了。
当然,还有一个新人——
“对了,在我们继续讨论之前,我有个问题。”齐蝉阳看向解方澄,“解方澄,你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让三号的眼球掉到勺子里的?”
“嗯?”
齐蝉阳眼睛眨也不眨,手指按在手腕上,那是他设定的系统背包的入口处,这个动作可以方便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系统背包里拿出道具。
“从你进入游戏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我还是头一次碰见有玩家跟大家进入副本的时间不同。当然,也可能是我通关副本次数还太少,这种现象说不定是常见的。”
“但你是新人,见到现在这些NPC你竟然完全不害怕,坐在你身边的那个九号,他能坐直了身体,脑袋可以对折过去,你还能跟他聊的那么开心。”
“这都不是重点——”
“作为一个新人,你刚才是怎么让三号把眼球抠出来放到勺子里的?回答我!”说到最后,齐蝉阳已经严词厉色了。
解方澄“啊”了一声,哭笑不得。
“这很简单啊。小九!”
穿着印着“九号”病号服的NPC正拿着羽毛球拍,站在球场边缘把脑袋当球一样拍来拍去,听见解方澄喊他,九号慢吞吞地转过头,又把脑袋对折了一百八十度,头倒着看着角落里的玩家们。
解方澄冲他招招手:“来来。”
九号思考了一下,挪动着身体,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走起路来很奇怪,或者说这些病人NPC走路的时候都有些奇怪,活像是身上随时会散架一样摇摇晃晃的。
解方澄拍拍他的肩膀:“你偷偷去把三号的眼珠抠下来,明天的晚饭我多给你一颗肉丸子。”
说罢,解方澄还很贴心:“对了,你抠完记得给他安回去,不要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九号眼睛亮了。
他转过身,去找三号。
三号正在跟四号打羽毛球——那又是一颗不知道是谁的眼珠,弹性十足地在空中飞舞着,被羽毛球拍拍得砰砰作响。
众人很快就知道当着医生NPC的面,九号是怎么把三号的眼珠扣下来的了。
他蹲坐在球场边缘,用右手“咔嚓”一声把自己的左手掰了下来,随后趁着三号去捡掉了的眼珠的时候猛地将左手扔了出去。
左手像是有导航一般精准的扑到三号的脸上,食指对着眼球一抠。
“我……我去个厕所。”
这画面属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陆小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姑娘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现在看着人又是断手又是扣眼的,实在很难继续看下去。
谷珊珊再冷静也有些头皮发麻,跟着一起站起身来:“我陪你去吧。”
那边九号的左手抠了好几下,顺利拿到眼球后用食指和大拇指捻着,远远看去像比了个OK。
“看,很简单嘛!”解方澄说。
齐蝉阳:“……”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解方澄:“你胆子真够大的,这样的场景你一点都不害怕?”
“哦,我工作跟这个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解方澄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解方澄,是地府财务部的部门经理,现在退休了。”
“?”
他不自我介绍还好,他自我介绍完,齐蝉阳人都懵了。
difu?这是什么很知名的大公司吗?退休?这人长这么嫩一张脸他有二十岁吗?他工作了吗?
倒是薛凯恍然大悟,趁着解方澄去跟任务完成的九号交流,凑到齐蝉阳耳边小声解释:“可能是语C。”
“什么?”齐蝉阳不理解。
“就是语音Cosplay,角色扮演,他们会给自己设定一个人设,然后把自己代入到这个角色中。”
“不对吧,”一旁的另一个玩家开口,“语C没那么入迷的吧,我看像黑界。”
“黑界?那是什么?”
“就是……怎么说,哦,扣扣家族,也跟角色扮演差不多,网上一帮人组成一个家族。他可能就是加入了地府这个家族,然后在里面扮演财务部的部门经理。但因为种种原因可能被别人顶下去了,所以他说自己退休了。地府嘛,肯定平时都经常接触这方面的知识,现在碰见这种情况,他沉浸式cosplay,胆子就比较大。”
齐蝉阳也明白了。
哦哦,葬爱非主流!
那边解方澄正跟完成任务的九号聊天,几人蹲在角落隐约能听见他在夸九号把左手掰下来那一幕真帅真强大,连薛凯都忍不住在想,沉浸式角色扮演这么有用吗,能让人把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画面视若无睹?
他要不要也设定一下?
那他以后就是……额,阎罗王是不是设定的有点太夸张了,黑白无常是不是好一点?
正这么想着,去卫生间的两位女士脸色苍白的走了回来。
“怎么了?”
谷珊珊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刚才我们想在洗手池洗个手,打开水龙头之后发现,从里面流出来的不是水。”
“是什么?”
“是血,血里面有肉块……和人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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