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掠过素面帘子掉落在沅芷旁边的桌面上。玉佩上面的图案也是麒麟形状的,但颜色又较未眠之前给她的深一些。
“这是我母妃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影卫。无论你去哪里,他们都能保护你。”
窗棂外的细雨连绵,沅芷张了张唇:“未眠,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她的嗓音放得很轻:“现在都不作数了吗?”
素面帘子一动也不动的横隔在他们的面前,内室一片寂静。
沅芷从软塌内下来,她走了两步,抬手触到素面帘子。
她却忽而听到室内人说了句:
“不作数了。”
沅芷的身体僵直在原地。
素面帘子很厚,隔住她的视线,明明伸手就能掀开的距离,可她偏偏停顿到原地。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素面帘子后面的人影。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若不是你半道救我,你和王妃应当早就回了上京……”
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声音却被人急切的打断,未眠的声音压低了些,还略带着喘息:“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
沅芷没理他,接住自己的话音:“若是你们早些回了上京,也能及时发现上京的异样。也能找出是谁与北蛮通敌。”
“你确实应该怪我,也应当恨我。若不是……”
“不是的,”她的声音又被打断,未眠急切的喘息起来,他说:“你别这个样子说自己。”
沅芷顿了下。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淡无波道:“未眠,若是你不想我跟你……”
她顿了下,似是难以启齿,粗粗的掠过这几个字,又道:“你去上京的话,那我嫁于他人。”
“这样的话?也与你无关吗?”
内室果然静了下来。
他们只隔着层素面帘子。
未眠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握紧了些,手背上的青筋盘踞于上,他屏住呼吸,止住溢出口的喘息声。
沅芷的眉眼刚弯了瞬。
室内传来未眠低哑的声音:
“嗯,与我无关。”
沅芷的手落在半空中,她的指节蜷缩了下,又想说些什么,忽听内室的人又开口道。
他的嗓音很轻很低:
“在木屋下,还有两箱珍珠。那是我父王给我的…银两。”
“若是你嫁于他人成婚,算是我给你的添妆。”
又静了下来。
沅芷张了张唇,忽听他说。
“对不起。”
沅芷的指节蜷缩了瞬,她忽而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不用说对不起,你对我…挺好的。从来都没有人对我如此好过。”
她嘲讽的勾起唇角,说了两个字:“哥哥?”
亲哥哥也恐怕不会对她如此好吧,成婚送礼、夜间缝衣和下厨做饭。
沅芷转过身去,迈步走了两步,又轻声说道:
“未眠,我有点恨你了。”
本来无人对她好时,那就罢了。
可一旦有人对她好过,又蓦然收回时,她有些受不了了。
“嗯,恨我也好。”
沅芷无声的笑了下。
她的指节碰到门时,又忽而启唇道:“等我成婚,会给你送拜贴的。”
“正如,若你成婚,我也会过去的。”
她话音落地,素面帘子内又隐隐传来急促的音调:“我不会成婚的。”
沅芷推开了门,她的眉眼弯弯,声音散在空中:“未眠,你有点好笑。”
“本来就准备好的事情,却向我说喜欢。”
“你希望我恨你,又盼望我喜欢你。”
“未眠,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的。”
不过,她也有点好笑。
门被彻底掩上。
未眠站在原地,他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下。手臂和身体又沁出血液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僵站在原地,压抑了住几乎要溢出来得川西,却又倏地吐出口鲜血。
手背上的青筋几乎爆裂开来。
他瘫倒在地面。
神思恍惚中,未眠忽而想起沅芷的面容。
她端坐于窗前写字的场景。
垂着头,乌发荡到她的肩上,乖巧可爱。
虎符被文平帝收走,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掩住面,难堪的想。
现今的他,根本就护不住她。
沅芷离开院内,却在转角处撞见谢月卿。
她垂眸道:“谢大小姐。”
谢月卿手忙脚乱的将中药碗递给沅芷:“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啊。”
沅芷怔了下,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容,却触到满面的水液。
她摇了摇头,将中药喝下去,又无知无觉的被谢月卿喂了颗蜜饯。
沅芷顿了顿,几乎那一刹那就想起了未眠递给她的松子糖。
但忽而想起,谢月卿与内侍的对话。
又或者,她与未眠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沅芷朝谢月卿颌首:“谢谢你。”
她将碗重新递给谢月卿,起身离去。
谢月卿愣了下,她开口喊道:“小姑娘,你不留在晏清王府了吗?”
沅芷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嗓音很轻:“不留了。”
“谢谢你。”
沅芷出了府,她看着只是零星几人的街道,眸间露出些茫然。
马车落步于她的面前,秋老先生掀开车帘,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又看着暗夜里的王府,轻叹口气:
“阿芷,上车吧。”
沅芷如同木偶一样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得很快,偶有夜风透过窗棂吹了过来,沅芷只感觉浑身发冷,她的指节收紧,脑子里却空茫一片。
秋老先生轻声问她:“你想去哪里?”
她想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沅芷茫然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沅芷的脑袋,动作轻柔,嗓音也轻,很温和道:“想哭就哭吧。”
这话像是一个筏子,打开沅芷的开关。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陌生的街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哭得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只是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袍,眼泪顺着她的瞳孔径直的掉落下去。
她的嗓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必定以为她没说话:“师傅,我喜欢他。”
秋老先生笑了下,很温和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也喜欢你。”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砸到她的衣袍上,沅芷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
秋老先生细心的擦过她的眼泪,看着她的瞳孔,温和的重复道:“他喜欢你。”
半响,沅芷摇了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嗓音发轻:“他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秋老先生轻声道:“因为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而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放心你。”
沅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相互喜欢,应该一起面对的。”
秋老先生看着她。
她很聪明,是他收过最聪明的学生,却又一直被不平等的对待,是以,旁人对她一点点好,就能被她像是握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握在手里。
更遑论是,未眠如此对她。
秋老先生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温和笑道:“不急,人生路还很长,你总能找到比跟在未眠身边更有价值的事情。”
沅芷睁着双眼望着他,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直往下掉。
此时的她并不明白。
后来,她见证了大川大河,又群聚讲道,又与友人结伴同行。
才恍然明白秋老先生此时的意思。
她的人生,是要以自己为主,而不是一味的依赖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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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内侍如约而至来到晏清王府。
他拿着拂尘,声音尖锐:“听说世子受了重伤,陛下特定派太医抓制的补药。咱家守了半个时辰,这药才堪堪熬好。”
“世子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好心。”
宫蛾垂首而立,仪态端庄的端起托盘。
内侍话音落地,忽听对面的世子咳嗽起来。他面色发白,唇色也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初愈。
身上披了件玄黑大氅,身子也看着单薄,并不像是什么练武之人。
“有劳陛下关心,子言刚喝完汤药。害怕两者起了冲突。是以,子言响午再食。”
“世子所言差矣。这乃补药,与其他药物并无相冲的地方。”
内侍直勾勾的盯着未眠,似是一定要他喝下。
未眠顿了下,抬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感谢陛下挂念。”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面上毫无异样。
内侍又开始与未眠攀谈起来。
说些无用的话。
半个时辰后,车轿停于院前。
内侍站起身来,宫蛾将碗碟端走:“请世子回京。”
禁卫军围着整个院子,他们的声音尖锐刺耳:“请世子回京。”
史书载曰:成化十四年,帝六子晏清遭敌军暗算,战死沙场。帝感念其子幼稚,遂接于上京。是年,其妻念亡夫,遂自缢。
同年,北蛮与南朝结秦晋之好,定下百年盟约。
作者有话要说:《未眠游记》:“不能见她。”
“愿她平安喜乐。”
“我喜欢她,就算记不住她,我也会永远喜欢她。”
“不见便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