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了场淅沥的小雨,整个村庄被笼罩在朦胧白雾中,檐前的铃铛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不停的响动起来。
沅芷仰躺在床榻上,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腰间突然搭了双手,那人嗓音懒洋洋的:“怎么了,小蘑菇。”
滚雷响起,透过窗棂,白光一瞬间映进屋内。沅芷微起身,大着胆子,借着光亮看着他的面容。
她忽而想起葛绿说得“你亲他一下,若是他喜欢你,他也会反过来亲你的”。
沅芷的指节收紧,她压抑住难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的凑到未眠的面前。
未眠的手臂下意识的松开了她的腰。
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如鼓,他忽而想起那个老大夫说得“喜欢”,指节也不免被汗意侵湿。
窗棂外的滚雷似乎落到了她的心间,心跳声越来越重,沅芷不由的闭上了双眼,唇落在未眠的面颊上。
檐前的铃铛被风吹得作响,两人的呼吸交融,心跳声乱成一团。
血腥味顺着雨水流窜在院内。
门被急切的“叩叩”敲响,传来葛绿清脆但又不知为何变得嘶哑的声音。
“公子,公子,茶洱他受了重伤,牛车坏了。你能帮我把他送到医馆吗?”
未眠轻皱了下眉,他望向又缩到一旁看他的沅芷,心下莫名的有些不安。
他轻碰了下自己的面颊,看着沅芷的耳畔涨得通红,又半跪在床榻上,轻轻触了下她的面颊。
沅芷睁大了双眼。
未眠抬手盖在沅芷的眼眸上,长睫在他手心里不停的晃动着,心下的不安缓解了些。
未眠轻声道:“你先睡。”
沅芷点了点头,嗓音带着强装的倦怠:“那你早点回来啊。”
“好。”
葛绿可能是真的很焦急,门被她拍得作响。
未眠心下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戴了个重明鸟样式的面具,套了件玄黑衣袍,又将大氅拢在肩上,这才开了门。
眼前的女郎满脸都是泪,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浑身湿漉。
未眠将油纸伞递给她,直接迈步在雨中问:“葛公子怎么了?”
葛绿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接过油纸伞,愣愣的跟着未眠小跑在雨中:“他今日回来的格外晚,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直接跌倒在屋内。”
“他昏迷过去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想起公子有匹马,才想要请公子帮忙。”
临近主院了,浓郁的血腥味不管不顾的钻进他的周身。
未眠不免又轻皱了下眉。
过浓的血腥味挤压在他的周身,雨夜天将其余过多的痕迹掩饰下去,细微的响动声还是让未眠心下不安。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偏房的位置。
血腥味这么重,惊到她怎么办啊。
“葛公子是做什么的?”
葛绿的眼眸闪过了愧意,她摇了摇头,声音也变得很弱:“我不知道。”
檐前的铃铛响动起来。
铁器相撞的声响响起,朦胧的人影在雨夜中显身,跪了一地。
未眠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世子,上京又来了批杀手。即使喻之公子和与夺楼第一联手保护军师。军师仍身受重伤。”
“求世子跟吾等回去。”
夜雨洋洋洒洒的充盈在未眠的周身,即使他知道这是母妃逼他现身的手段,也无法心硬的一口回绝。
未眠闭了闭双眼。
底下的一群暗卫以为世子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方法,连忙将头压得更低。
院内的铃铛很多,交缠着发出“叮当”的声响。
朦胧夜雨中,他们听见世子声音放得很轻:
“声音放小点。”
有人在睡觉。
召城鳞次栉比的房屋挡住了夜间凛冽的风声。雨势逐渐转小,变成一片空落的白芒。院内的枝桠落了层细雪,被凛冽的剑光一挥,细雪掉落地面化成污水。
睡意笼罩在召城的上方,唯独这一隅院落,杀意沉重。
血水顺着水流侵湿整个院落,横七竖八的尸体被药粉化成血水。细雪薄薄的一层盖于地面,整个院落又恢复平静。
昏黄的烛火在屋内点起。
未眠站于雨中,雨水顺着他的面具垂落在他的脖颈间,他没理,嗓音浅薄:
“母妃,我能回去了吗?”
“回去?”门被打开,檐前出现道身影,侍女赶忙将油纸伞撑在程于的面前。
程于穿着华贵的衣裳,面容昳丽,周身气质清冷不可攀,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你回哪里?”
喻之同样一身黑衣站在檐前不远方,听见王妃这话,赶忙对未眠挤眉弄眼,提醒他不要和王妃正面起冲突。
银针却落于喻之的不远处,程于的嗓音很冷淡:“喻之,世子本来是让你带人马去找的。你倒厉害,找了三四个月。最后就找到匹马儿。”
喻之笑了下,他赶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王妃,这说明世子最近的藏匿手段精进了不少。”
程于勾唇笑了下,她眉眼明晃晃的嘲意跟未眠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样的。
她忽而抬手,细又带着尖刺的长鞭落于未眠的面具之上。
本就是木制的面具“唰”得下,分出两半,掉落在地面。
未眠没动,他的面上被尖刺刮出细痕,血珠冒了出来,顺着雨水冲刷在地面。
“你见你母亲,现在也要戴着面具吗?谁教你的规矩?”
血水被冲刷下去,露出隽秀又干净的眉眼。未眠勾了下唇,嘲意从他的眉眼溢出。
“规矩?您不就只教过我如何杀人吗?”
细鞭被程于捏得更加用力的握紧,她浑身颤抖。
喻之见了这副针尖对麦芒的场景,他赶忙出声劝慰道:“世子,王妃只是担忧你。你骑着白玉,一声不吭的进了雪野,又与我们失去联系了好几个月。”
喻之话语还没说完。
“担忧?”未眠笑了下,嗓音低懒:“她只是担忧身边少了个杀人机器。”
凛冽的破空声传来,细鞭就落在未眠的身上,玄黑衣袍被勾破带出血肉,又一齐被细雪冲刷到地面。
“李巍,我知道你怨我。在随渝一战的时候将你舍弃在敌营。”
十天十夜的山谷。
等他们找到李巍时,寸草不生,尸横遍野,唯独李巍一人活着世上。
未眠笑了起来,他的声音说得很慢:“母妃向来大义,儿臣自是无法比拟。”
未眠的讽意很重,程于压下了心中的愧意和恼怒,忽而问他:
“院子里藏了个女郎,是你藏的吗?”
程于向来不说废话,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查清了此人的来历。
程于的嗓音里带着考量,未眠忽而抬眸看着她。那双眸子剔透又干净,却死死的盯着她。
程于一时被他气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便如此的不尊长辈?”
“我问你,那女郎是你养的?”
“我的人。”
未眠的话音落地,程于的眸中闪过抹怒意,细鞭随即也挥落在他的身上:“你的人?你连你自己都管不住吗?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不能与其他世家子弟一样三妻四妾,你这辈子必须只能有一个妻子。”
鞭子挥落在他的身上,未眠没有移动半步。
喻之看见未眠唇色苍白,赶忙笑着打圆场:“王妃。那女郎只是被世子所救,世子心地善良,这并不能说明世子就碰了那女郎。”
喻之知道未眠根本不懂风月之事,他赶忙看向未眠:“是不是?世子?”
程于冷眼看着站在雨中的儿子:“你与絮儿从小便有婚约,回了上京后,你们就成婚。你若是提前有了侍妾,或是成婚后又有其他女郎。就别怪我不顾及你的面子。”
未眠勾唇笑了下。
喻之赶忙救场道:“王妃。一年前,元絮女郎不是写了封信给您,说是要解除和世子的婚约吗?”
“您不是答应了吗?”
“我当时自是答应了。只不过近几个月,我才知道,絮儿说得心悦之人是李昭易,”程于冷笑一声:“李昭易?一个蠢货,配得上成玉的女儿?”
未眠转身准备离开,身体因失血过多,不受控制的晃荡了下,细鞭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颈腰上。
“李巍,你要去哪儿?”
明明是审问犯人鞭打敌人的长鞭,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却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不愧是铁面无私的军师啊。
未眠半扭过头看她,他的唇色和面色都发白,嗓音却慢条斯理的:
“婚约一会解除一会又不解除了。母妃,您当我是什么?您的物品吗?”
未眠的眸中透露出几分疲倦和厌恶。
程于怔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未眠从眼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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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的铃铛被风吹得作响。
沅芷心下不安,她从床上坐起,搬着凳子坐于窗边看向外面。
雨水变成细雪铺陈在地面上,铃铛上也沾了层白茫。
下雪了吗?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沅芷抬手又添了木炭。她又煨起热水,想着等未眠回来,能够喝点温水。
毕竟是雨夜天,最好能让他沐浴,才不能受了风寒。
但他迟迟不回来,沅芷垂眸看着灶台又加了许多水,沸腾的水再次回归平静。
她心下不安,想起身出门找未眠,但又恐于未眠回来见不到她。沅芷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凳上,视线放空的看向窗外。
窗棂却忽然被打开。
风雪溢了进来,凉意瞬间侵袭整个屋内。
少年面色苍白,身着玄黑衣袍,利落的从窗外跳了进来,眉眼的倦意很重,双眸撞到元芷的眸间时,眼里出现一瞬间的茫然。
他抬手将窗棂关住,屋内的风雪停止肆虐,热意和血腥味却缓缓飘散在屋内。
少年身着狼狈,细雪铺在他的身上,乌发未扎,松散的披在肩上。他张了张唇,但没发出一点声响。
沅芷的手蜷缩了下,她牵住未眠的手面,眨了眨眼,水光从她的眸中消散。
沅芷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冷吗?”
少年飞快的眨了眨眼,地面淌下他的血液和雨水。
素面帘子轻轻飘荡起来。
蒸腾的热气鼓在屋内。
少年似是个提线木偶般,沅芷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雪白衣袍套在他的身上,发尾也带着刚沐浴的潮意。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沅芷。
沅芷起身将金疮药和纱布拿出来,少年就坐在椅凳上怔愣的看着她。
昏黄的烛火下,
沅芷半跪在原地,她掀起未眠的衣袖,看着他泡得发白的伤口,一言不发。
沅芷将金创药洒在未眠的肩上,用纱布将他的手臂包起来。
他们之前因为沅芷在雪野里呆了五六天的缘故,去了许多次医馆。
沅芷向来学什么都快,也粗粗的了解些药理。
苦涩的药香冲淡了些满是血腥味的屋子。
半响,上方的少年忽而张唇问道,他的嗓音很哑:“小蘑菇,我回来了。”
沅芷眨了眨眼,将金疮药洒在他狰狞发白的伤口上,轻轻的“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未眠游记》:“她亲我了,她肯定也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