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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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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今次一举吞并老君观,僧众们是下足了功夫。

不但早就找来官吏做背书,而且早早封山,不让闲杂人等上山。

还备下足够多的武僧。

甚至为了对付清虚道人,一个法庆犹嫌还不够,还将本州中,最厉害的四位护法请来坐镇。

务求万无一失。

东边院墙,陡然金光大放。

现出一个人形大洞。

一个矮个子老僧,面如枯树,两眼死白,竟是一个瞎眼僧。

从中走出。

这是律宗悟字辈的大能。

法名悟端。

南面院墙悄无声息化为尘埃。

一个身材高大,其胖如球的中年僧人,迈着沉重的步子,从那里一步步走来。

这是法字辈的僧人。

号法衍。

是这一代僧众修行者中,不世出的修行奇才。

修为犹在法庆之上。

南边墙从中分开。

如同门扉敞开。

却是走进来一个带发头陀。

此人头发蓬乱,头上戴着戒箍,身上披着僧衣。

手提戒刀。

看上去杀气腾腾,像是凶人多过僧人。

这也是闻名蜀中的异人,名唤延化陀。

被沙门招揽,做本寺护法金刚。

最后是北边一人。

乃是一个头束金冠,手执书卷的儒生。

看上去四旬上下。

气度从容自在。

手中竹简一抬,北边院墙便自行坍塌,露出供一人进出的大洞。

“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嗟夫,子又曰……”

这家伙满嘴子曰,像是读书读坏了脑子。

“你是……毒儒庆忌!”

清虚道人失态的喊出来。

身体摇晃一下,险些摔倒。

此儒成名过二十年。

十多年前,清虚道人最喜爱的大弟子,打算托付衣钵的真观,便是折在此儒手里。

此人名为儒生,实为异人大能。

出手狠辣,从不留活口。

而且性情狭隘。

睚眦必报。

那一年,听说真观死于此人之手,清虚不顾老迈,亲自提了桃木剑下山,要为弟子报仇。

结果远远看到此人出手,将另几个异人斩杀。

如杀猪狗一般。

清虚道人当场就被吓退。

回到山中,呆坐于崖边七日七夜。

之后大病一场。

从此再不提报仇之事。

四位护法再加一个法庆,便是五位异人。

就算是法海心中十分重视苏大为。

但心里也认为,赢定了。

在他想来,那两个误打误撞上山的香客,现在应该是脸色大变,想要夺路而逃了。

但是没有。

出乎法海意料。

那位身材高大的青年香客,不但没逃,反而笑了起来。

“本来想着我若出手,实在太欺负人了,不过……既然你们主动站出来,那便是自找的。”

什么意思?

法海脑子一懵,隐隐感觉一丝不对。

却见缺了一只耳朵的法庆,按捺不住,指向苏大为厉声吼道:“诸位护法,与我一齐出手,先诛此贼!”

噗嗵!

跪了!

但跪的却不是苏大为,而是僧人中,从南面走入院中,那位手提戒刀,头戴戒箍的蜀中异人延化陀。

只见他丢了戒刀,对着苏大为行五体投地大礼。

以头触地,颤声道:“延化陀,参见县公。”

县公?什么县公?

法海与清虚老道皆是一惊。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大为向着延化陀笑了:“你见过我?”

“回县公。”

延化陀头都不敢抬,身子抖得如同鹌鹑:“昔年化陀有幸曾入都察寺,后来县公治黄安县,我曾远远见过一眼。”

苏大为任黄安县县令,治蜀中疫情。

当时别说是疫情,就连山中盗匪、土人,还有各方异人,都老实了许多。

一时间路不拾遗。

也不是没人跳出来作妖。

毕竟做土皇帝久了,突然多出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县令,就想让大家听从官府约束?

做梦呢。

但苏大为亲自出手。

一月之内,所有冒头的异人、诡异,人间蒸发。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但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乱世用重典。

自那以后,黄安县方圆千里,实现大治。

剑阁内外,风气为之一清。

延化陀做为蜀中异人,自然不会不知苏大为的威名。

“倒还有点眼力,你想活还是想死?”苏大为微微一笑。

“想……想活!”

延化陀声音都打结了。

吓尿了,是真的被吓尿了。

人的名,树的影。

大唐名将苏大为,平突厥、灭百济、倭国,大破吐蕃。

治蜀中大疫。

献治疫之法,堆肥法。

被圣人封开国县公,大唐兵部尚书,主持佛道两门辩法。

自身亦是异人。

修为通天造化,深不可测。

这样的大能,哪怕一个念头,只怕就能将人如蚂蚁般踩死。

这样的存在,岂是自己这等人可以挑衅的!

延化陀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自断一臂,滚。”

苏大为轻声道:“今日内人在,不想太见血。”

这声音出来,整个院落一片死寂。

连那子乎者也,念着子曰的毒儒,都把头从竹简抬起,饶有兴致的看向苏大为与聂苏。

自断一臂?

那对异人来说,与杀了他有何区别?

一身实力,至少折损一半。

哪个异人不是心高气傲,谁人能受这样的大辱?

与其断臂,不如拚死一搏吧。

法海、法庆等僧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向着延化陀怒声道:“延护法,你做什么?”

“当知你是本寺护法?须得顾及我寺脸面!”

却见延化院猛的扑出,抓起地上戒刀。

法海心中一松:异人不可辱!

这香客想还想延化陀自断一臂,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刚起,却见延化陀手起刀落。

刀光一闪,一条左臂霎时掉在地上。

直到断手在地上抽搐,肩膀上才鲜血狂喷。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延化陀脸色惨白,一声不吭,伸手在左肩伤口点了几点,封住血口。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向着苏大为一脸谄媚:“不……不知县公可还满意?”

那副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拿什么宝物,讨好眼前的贵人。

苏大为微微皱眉:“说了不想太见血,还有,我本来想让你断右臂。”

啊这……

延化陀的笑容僵在脸上。

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仅剩的右臂。

脑中闪过失去双臂在野外奔跑的景象。

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他的嘴唇哆嗦着,脸颊咬肌浮现,右手的戒刀搁在肩上,看样子竟是要将右臂也斩下。

“罢了。”

就在他要动手时,苏大为开口道:“算了,就这样吧,滚。”

铛啷

戒刀扔在地上。

延化陀如蒙大赦,向着苏大为呯呯呯连磕三个响头。

感激涕零道:“多谢县公宽恕!化陀这便去了,来日愿为县公门下走狗,为县公肝脑涂地!”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幕。

都让你自残双臂了。

你还搁这谢呢??

苏大为挥了挥手,延化陀这才起身,倒退几步,深深鞠躬,返身向外纵掠而去。

老君观内,死一般的沉默。

无比诡异。

眼前的一切,实在颠覆所有人认知。

以致于眼睁睁看着延化陀逃走,才反应过来。

法海脸色大变:“县……县公?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莫非是朝廷……”

他不敢说出那个字。

若说出来,今日律宗便完了。

那是谋害朝廷县公的大罪。

清虚道长伸手用力抓着身边的弟子:“承贞,我是不是做梦?他,他会是县公?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定是在做梦,一点也不疼。”

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弟子,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师父,你抓的是我的手,疼疼疼”

混乱之际,人群之中那中年儒生向着延化陀逃去方向,微微一笑。

撮唇一吹。

嗤!

一道锐风过去。

法庆等异人眼尖,早看到那是毒儒庆忌以真元化为细若牛毫的毒针,飞射向延化陀背心。

儒生修的是杀人手段。

这针见血封喉,只要射中,一时三刻便将人化为血水。

但见延化陀身形一震,逃遁速度更急。

瞬间远去。

毒儒庆忌的笑容突然一凝。

他看到,自己那枚毒针倒飞而回。

竟比去势更快几分。

耳边,听到一个不高兴的声音:“我让他走的,你要做甚?”

噗!

庆忌甚至来不及反应,两眼猛地一突。

毒针自嘴而入,没入喉中。

法庆、法海、悟端、法衍等僧,还有清虚、承贞等道人,全都看得呆了。

只见那闻名蜀中的毒儒,双手扼着自己喉咙,摔倒在地,不住弹跳。

像是上岸的鱼在濒死挣扎。

喀喀喀……

他的双手用力扼着自己咽喉,两眼外突,整个脸涨成酱紫色。

清虚道人看得两眼圆瞪,一时失声。

这个毒儒,当年杀真观,自己想要报仇,远远看上一眼,便失去报仇的勇气。

如此厉害大能。

在这年轻香客面前,居然不是一合之敌?

都没见那香客,那位县公出手?

毒儒庆忌,他……他就不行了?

数息之后,庆忌停止了挣扎,趴伏在地上,再无声息。

他的皮肉开始溃烂,袅袅黑烟不断腾起。

竟是死在自己的毒针下。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自他分解的身体上涌出。

苏大为将手一挥,瞬间,毒儒庆忌身体化为齑粉。

被一阵风吹走。

不剩半点痕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阁下莫非是……”

法海脸色大变,他突然想起蜀中有位异人,最擅长巫蛊之术,用别人的神通打败对手。

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人名王……王敬直?

不对啊,记得此人爵位是南城县男。

什么时候变县公了?

“杀了他!”

法庆身体颤抖,不等法海说完,厉吼一声,脖颈上的佛珠猛地炸开。

一百零八颗黑色佛珠,呜地一声,迸射向苏大为。

恐怖,恐怖至极。

若不杀死他,我们一定会被他杀死!

动手啊!!

法庆在心中疯狂吼叫。

似有一头恐惧的野兽在啃噬心脏。

几乎同一时间,悟端翻白的双眼上翻,口中高念佛号。

身上佛光大盛。

隐见一尊金佛,伫立于金光之上。

法衍胖大如球的身形突然离地飞起,竟是身轻如烟。

双足虚空连点,肥胖的双手,在空中结印。

或点、或抹、或挑、或按。

种种手势,曼妙优雅到不可思议。

最后化作莲花印。

向着苏大为当头印下。

成了!

见状,法海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有悟端、法衍和法庆三人一齐出手。

必然是成了。

清虚道人和承贞眼睁睁看着各种神通,向着苏大为和聂苏镇压下去。

失声惊呼:“小心!”

来不及了!

一片瑰丽佛光中,只听到被喊做县公的香客平静问:“忙完了吗?忙完就死。”

忙完了就死?

波!

空气里,似有拔瓶塞的声音。

霎时,漫天佛光消失,杀机尽散。

只见一个红漆葫芦在苏大为手里一晃,念了声:“和尚。”

哎?

咻咻咻咻

从悟端,到法衍、法庆、法海,并及院中数十武僧,身形瞬间拉长,被一股神通吸力,卷入漩涡。

时间、空间,仿佛发生诡异的扭曲。

好好的大活人,在漩涡里转了几转。

咻地一声,消失在葫芦口中。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仿佛石化。

看到一只手,将塞子轻轻塞住葫芦口。

然后晃了晃红漆葫芦。

里面传出一阵哗啦水声。

“成了。”

苏大为微微一笑。

咕嘟

直到这时候,才听到无数道人们喉咙里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

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法宝?

那是一件真正的法宝!

只是眨眼间,便间满院的和尚,全收到葫芦里了。

天爷爷!

祖师爷那些传说不是编的故事。

是真的!

世上真有这样的法宝!

无数双或震骇,或贪婪、羡慕、惊恐的目光下。

苏大为向张了个“o”字嘴型,一脸呆萌的聂苏道:“如何?阿兄早说过,我能把这葫芦修好吧?”

葫芦,自然便是上次击杀八仙时,从汉钟离他们手里捡来的法宝。

不过原本的葫芦里,藏着是汉钟离炼制的先天火精。

能生化各种火焰巨物。

但是苏大为对这种手段不以为然。

无趣,太过无趣。

喷火的葫芦,怎比得上传说里,念一声名字,便把人吸入的神通?

他身为一品异人,已经可以触摸到葫芦上的神通法则,并且拥有改动法则的力量。

第一次试时,是拿李淳风和叶法善他们练手。

结果差点没把两老道脖子给拧断。

大唐堂堂二品异人,前太史令李淳风。

再加上茅山宗天师叶法善。

法相宗宗主悟能。

三人在苏大为的葫芦下,皆成了“奇形种”。

一个个歪着脖子。

活脱脱一副丧尸片。

颇有一种黑色喜感。

若不是苏大为是一品异人。

换个人,只怕早被三位大能给生吞活剥了。

这段时间,苏大为一边带着聂苏游山玩水,一边就在琢磨改良葫芦神通的方法。

今日一试,果然好用。

就是不知是不是这次的对手太弱了。

若是对上李淳风那种大能,这葫芦还管用吗?

这一点,只有留待日后检验了。

随手将红漆葫芦挂在腰上,不知引来多少渴望的目光追着那葫芦。

然后看着葫芦微微晃动,渐渐远去。

苏大为竟然带着聂苏就这么走了。

香也上过了,道观也看过了。

答应人家的事也办到了。

不走待何?

直到苏大为与聂苏消失在视线尽头,清虚老道才反应过来。

猛一拍大腿,惨叫道:“错过……错过大能了!快……”

他猛一推身边的弟子承贞,疾呼道:“你快追上去!”

“师父,我?我追上去,我说什么啊?”

“笨蛋,你什么也不要说,你冲上去就磕头,给我用力磕头!”

清虚抬手在承贞头上重重拍了一记:“这是仙缘啊!仙缘你懂不懂!多大的造化啊!老道这一辈子,就遇见这一次,你腿脚灵便,快追上去!错过了此次仙缘,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是我老君观的造化,也是你承贞的大造化!要快”

最后一声,清虚老道声嘶力竭,喊得唾沫横飞。

直接一跤摔倒在地。

他年岁已高,今日又被法庆打落了法剑。

自觉得时日无多,已是撑不住了。

“是是是,师父您别急,我这就去!”

承贞吓了一跳,向众人行了一礼:“请师兄们照顾好师父,我去去便回!”

说完,提起衣摆,拔足狂奔追出。

他是清虚老道的关门弟子。

也是自真观以后,收的唯一弟子。

众弟子中,以承贞悟性最高。

一向当衣钵传人培养。

看着承贞奔出门外,看着满地残破的院落,清虚老道哆嗦了一下唇,心里,竟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太阳渐渐西斜。

道观众道人,除了将院子收拾一下,竟然都聚在院门前,翘首以盼。

清虚道人更是连身形都没变过。

不知待待了多少时辰。

一直到霞光满天。

西边云空似火在浇。

承贞才踏着漫天云霞一脸迷糊的缓缓走入老君观。

“承贞,如何?”

清虚老道原本疲弱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下子跳起来。

冲上去紧紧抓住承贞的手:“如何了?他有没有,有没有……”

承贞一脸迷惘,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这一幕,看得众人一脸大急。

真恨不得替代他。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方才那位大能,究竟有没有指点你一二?”

“我……我也不知道。”

承贞想起方才之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追上去时,看到漫山遍野的和尚,围住那位县公和小娘子。”

“和尚?”

清虚身子一震,蓦地反应过来。

今日来的是律宗法海,还有他们寺中几位护法异人。

可是这片山里,僧人何止千百。

定是有别的僧人在道观外接应,见势不对,引了寺中其他僧人来寻仇。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那位县公是不是拿出宝葫芦把人收了?”

其余道人焦急催促。

“并……并没有啊。”

承贞脸色越发古怪:“我见那县公,就是……”

他学着苏大为的样子,将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打了一记响指。

“然后,漫山遍野的和尚就……就都……”

一想到那副场面,他又哆嗦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话虽没说出口,但其中的诡异之处,已经令满场人,都不禁背生寒意。

整个山里的律宗僧人啊!

怕不有数百甚至上千?

众人脑补漫山遍野持刀涌上来的僧人。

在那县公一个响指之下,倒毙于野草之间。

沐浴在如血残阳下。

竟有一种恐怖美感。

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如此神通手段。

若说是道门高人,未免太过狠辣。

若说是别派大能,但他又对老君像上香,似乎还很尊重。

这……

猜不透此人根脚啊。

“杀得好!”

突然,清虚的声音传出,把众人吓了一跳。

却见清虚老道咬牙道:“老道一辈子与人为善,直到现在,方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不是今日得遇这位大能,我老君观,只怕被人灭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当自强,再不能如为师过去一般,一心求善。

当仁则仁,当恶则恶!!”

清虚的声音,引得众道士连连点头。

“是啊,我们原本就觉得师父你太过懦弱,明明有神通手段,处处还忍让,一点也不……”

“多嘴!”

清风一巴掌拍在多话弟子的脑袋上,将他的话打断。

转头向承贞:“他除掉那些僧人,也算是帮了本门,切不可因此,就觉得此人手段太过狠辣,若非他,今日死的就是你我。”

“师父说的是。”

承贞点点头,不过脸上的怪异之色,并没有消散。

清虚催促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与我说说。”

“我,我便如师父所说,跪在他身旁,冲他不住磕头。”

承贞想起之前的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面有磕出的青紫色,发鬓间还有杂草草籽嵌着。

他可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在磕头了。

“怎样?他指点你修行之法了吗?”

“没……”

承贞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

“他,他问我怕不怕,说他杀了那么多人,我说不怕,那些都是恶人,都该杀,结果那位县公就笑了,说他不知这些人恶不恶,但是和尚想杀他,他便先下手了。

还说什么以直报直,我听不懂那些。”

清虚和一众道人在一旁听得心焦,连声催促:“说重点,说重点!”

“哦,我接着求他指点我一二,结果……”

承贞吞了口唾沫:“他说他不懂道家修行,他学的那些,就算说出来我也不懂,还说如果真要学,他有一套睡梦罗汉拳,问我要不要学。”

睡……睡梦罗汉拳?

这什么鬼?

指着和尚骂秃子?

指着道士说和尚?

这人,好欠扁的感觉。

但是一众道人,包括清虚老道却顾不得这些。

“不管是什么神通,先答应他!”

“对,答应他!先学了再说!”

“沙门偷咱们道门许多理论,阴阳五行,星相命理,东岳忌祀,地狱幽冥,吐纳打坐之法都学去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不好意思!”

老君观内的道士们,比承贞还着急。

恨不能替他答应下来。

却见承贞缓缓摇头:“我告诉他不学,我说我是道人,此生只学道,誓不学佛。”

这话一出,清虚脸色一变。

身边众道人,心往下一沉。

要糟。

“然后他便走了。”

“就走了?”

清虚老道脸上流露出惋惜、遗憾、失落、悲痛之色。

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

但仍强撑着,强打精神,拍了拍承贞的肩膀:“你……你很好,你没做错什么……这是缘法不到,唉”

最后一声长叹,仍出卖了他的心。

其余道人,皆低头沉默不语。

这么大的机缘,就这么错过了,换谁能甘心?

可是能说承贞错了吗?

不,承贞说的,皆是众人心声。

若肯学那沙门,若肯委屈变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一时输了不可怕,若连心气也没有了。

那才是真正失败了。

脊梁骨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师父!”

承贞突然抬头道:“我……我看他要走,心里一急,当时忍不住喊了一句。”

咦?

仿佛峰回路转,清虚心里一下子又迸发出希望:“你喊了句什么?”

“我说……县公,您妻子真好看,您有福气。”

呃?

所有人瞬间失声。

就这?

这种关键时刻,你不去求那位县公,去夸他妻子,这像话吗?

那位县公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你真不怕被他打死啊!

就连清虚老道表情都变了,变得有点尴尬,又有几分无奈:“承贞,你还,还年轻,少慕艾很正常,但是以后这等话,还是要收敛几分,当用心学道,清净……”

“师父,那县公当时就转头,向我笑着点头,说我有眼光。”

吧嗒

无数人,只觉得下巴掉落地上,跌得粉碎。

怎么夸人老婆漂亮,人家还高兴了?

“然后那位县公说,他决定传我一个睡觉的法子。”

“睡……睡觉?”

整个老君观内,所有的道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睡觉,谁不会睡觉?

这还要人教?

“然后他传了我几句口决,说也奇怪,我便睡着了。”

承贞摸着额头,一脸不解:“我明明不累的……奇怪了,而且醒来,已经过去半天了,天色都晚了。”

“痴儿,痴儿你,有福份啊!”

清虚老道拍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

“你以为睡了半天?错了,你离道观以后,已经去了一日一夜了!”

“啊!!”

承贞一脸懵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睡梦,睡觉……这哪里是寻常睡觉,这必是仙家大能,传你……传你坐忘之法!”

清虚喜得用力跺脚:“你有大福份,你有大福份啊!!!”

周围的道人和弟子,纷纷向承贞投来艳羡的目光。

虽然听不懂师父所说,什么坐忘法。

但是听起来,不明觉厉的样子。

应该很厉害吧。

“对了师父,我醒来时,还看到那位县公留的字,说我若愿意,可去茅山宗,寻叶法善求法,只用提他名字便成。”

“啊!!!”

整个老君观,一时失声。

继尔沸腾。

比起不明所以的什么“睡觉”功夫。

这茅山宗乃是三清符箓,执道门之牛耳。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老君观,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相当于野草毛贼,和威镇一方名将的差别。

若承贞去茅山宗,便等于一脚踏入飞升之阶。

那可是茅宗啊!

叶法善,茅山宗天师!

当今圣人亲封国师!!

造化,天大的造化!

清虚老道嘴唇哆嗦着,默念几句:“祖师爷显灵!”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真能去茅山宗?他凭什么这么说?”

“痴儿……”

清虚抚着承贞的背脊:“一言,能腾云布雨,改人命运,此人是真正的大能,如九天神龙一般,此次机缘,你一定要把握住。

还有,要牢记县公恩德!不可须臾忘记。”

“师父,我……我要去吗?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位县公,姓甚名谁。”

“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清虚老道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芒:“这样的人物,如真龙一般,岂会默默无闻,哪怕在山野中,也会名传天下!到那时,你我自然便知他的身份。”

此时的清虚道人,老君观上下,尚不知苏大为,便是大唐开国县公,兵部尚书。

之前更是一怒,斩杀密宗大能,白马寺僧众,八仙等大能。

但是老君观的命运,承贞的命运,却因苏大为随意点拨,踏入不同道路。

此后数十载,承贞入茅山宗,苦心修炼,终成道门一代宗师。

并传下坐忘论等种种修行法门。

名播天下。

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

红霞满天,如同美人玉靥。

夕阳下,两个身影,手牵着手,在山脚缓缓踱步。

山下有溪。

蜿蜒前行,不知通往何处。

溪水在晚霞光照中,波光粼粼。

如万点金鲤。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聂苏忍不住,首先打破这份平静。

“阿兄,那法海拆散许仙和白素贞,不是好人,你不用往心里去。”

“嗯?”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轻握了握小苏的柔荑:“你以为我是在想这个?”

“阿兄生性善良,每次都是人家先欺负我们才出手,这次也是那些和尚欺负人,阿兄做得对。”

苏大为忍不住伸手在聂苏挺翘的鼻梁上轻刮一下。

“多谢老婆体谅,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其实白素贞和法海,是民间传说,至少不是唐朝发生的事,方才那法海做的恶,是仗势欺人,想将老君观斩草除根。

与拆散许仙和白素贞,并无关系。

不过,这些也没解释的必要。

迎着聂苏探询的目光,苏大为继续道:“我方才想的是张果那些人,与我们遇到的这些恶僧何其相似。

明明是大能,有大神通,岂是李淳风简单一句不读书便可解释的。”

“嗯?”

聂苏大大的眼睛里,闪过疑惑的光。

不知苏大为提起李淳风阿爷说过的话,是要说什么。

“我是在想,人是时代与环境的产物,哪怕是修炼者,异人大能,也难免俗。”

做为后世人穿越而来,苏大为与这个时代人,思维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尽管平日里,他都小心的隐藏着。

许多这时代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他有不同看法。

比如所谓世家,所谓耕读、寒门,其实都是地主。

沙门提出“众生平等”,这个众生里,肯定不包括底层百姓。

正因如此,他常会说一些在旁人看来,十分奇怪的话,或者惊人之语。

“张果那些八仙里,有些人是不读书,但像大唐右相李敬玄,他弘文馆学士出身,岂是不读书?

归根到底,无论是张果,还是其他大能,都是自魏晋、隋末而来的轮回大能。

那是一个信仰毁灭的时代,是一个血腥残酷的时代。

衣冠南渡、五胡乱……”

苏大为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小苏不会懂这些的,她的心太干净。

于是他最后总结道:“魏晋传下来的世家门政治,还有血腥残酷手段,遗毒甚深,张果这些人,从那个时代而来,早就习惯了暴力解决问题。

一句话便是,我要杀你,与你何干。”

看着聂苏仍是一脸呆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苏大为失笑补充道:“习惯了挥舞锤子的人,看谁都是钉子。

我现在好像也有点习惯了,哎,绝对的力量容易让人迷失。

不过……这样比较省力,嗯,就做锤子又何妨?”

这番自问自答,聂苏终于听懂了。

“阿兄,省力吗?”每次都动手的话,只怕也不省力吧。

“至少省心了。”

苏大为摸了摸鼻子:“比起跟人讲道理,以德服人,还是一巴掌拍死制造问题的人,比较省时省力吧。”

于是聂苏便乖巧的点头,表示认同。

“阿兄说的,一定就是对的。”

“多夸我一点,我承受得住。”

苏大为哈哈大笑,心情莫名好起来。

果然跟着一个心净如琉璃的女子,这心,也变得轻盈起来。

不去考虑善恶,只凭本心。

以性施行。

便是痛快。

“阿兄,前面……”

聂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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