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犀,喜嬉戏。席熙夕夕携犀徙,席熙细细习洗犀......”
“唧唧鸡,鸡唧唧。几鸡挤挤集矶脊。机极疾,鸡饥极,鸡冀己技击及鲫......”
“人人仁人人忍人,认仁人忍人刃人。仁人仁忍人人刃,人忍人人人人仁......”
一众学子,人手一份的拿着范闲所做的试卷,看着上面一首接一首的同音诗,愕然,傻眼,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读出了声来。
越看下去,脸色越苍白,自己之前认为这完全是主考官范闲在捉弄他们,拿着自己的呕心力作,在众考生面前炫耀呢,这样的诗怎么可能有第二首。
现在看来,自己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罢了,在自己眼里难如登天的东西,在“诗仙”范闲这里,如同喝水一般容易。
看到一连几首同音诗,一众学子终于明白,身在北齐的文学大家庄墨韩为什么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传承交给自己敌国的范闲,原来这就是答案。
他们也才知道,范闲虽然年纪要比他们小,甚至小上很多,可他们在文学方面,与范闲有的并不是差距,而是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原本愤愤不平的考生们突然发现,如果以范闲的标准来选贡士,自己这些人好像真的是不合格。
摇头苦笑之余,众考生继续看着接下来的论述题:
“世人皆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不然。农夫种田,裹书生之腹。妇人纺布,暖书生之身。军士戍边,护书生之命。铁匠造农具,屠夫宰猪羊。医者活人命,石匠着宫墙。......故工匠者,民生之本也。书生者,优者为官,闭目不见工匠之用者,读书无用也。”
百十余字,通篇大白话,很多考生不屑一顾,满眼都是嘲笑,这样的文章,拿来应试,可别笑掉考官的大牙了。这一刻他们仿佛忘了这片文章是主考官所做的。
一位考生正准备找身边的同伴一起笑话这片文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边站着的同乡愣在了那里,泪流满面。
考生一下子蒙圈了,重新拿起试卷,仔细的研究起那篇策论来。
这位考生是庆国雍州内一个知县的儿子,雍州知府与他父亲同时宰相林若甫的门生,有了这层关系,他这科举之路一直都走的很顺,他也知道,真论起真才实学来,自己身边这个同乡,是要远远超过自己的。
“没什么不对啊,就是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看了几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别的玄机啊。”这位考生看着身边的同乡,喃喃自语道。
这位知县的公子有个很好的习惯,不懂就问,轻轻的碰了一下身边的同乡,小声的问道:“孟同兄,这篇文章隐藏着什么玄机吗?”
这轻轻的一碰,将季昀拉回来到了现实之中。对于这位知县公子的发问,季昀并没觉得奇怪,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由若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季昀将范闲的试卷小心翼翼的折叠了起来,贴身放好,目光随着头部的转动看向四方。眼前的考院,身后的街道,远处的皇宫。来回有好几遍,仿佛要将京都的一切,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一般。
最后仰面朝天,倒不回去的泪花,依旧沿着眼角,向双鬓流去。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在知县之子一片的错愕之中,季昀提上铺盖,扭头便走。
“孟同兄,你要去哪?。”知县之子一把拽住了季昀的胳膊。
季昀轻轻的将知县之子的手拿掉,吐出一口气,面漏微笑的说道:“回家!”
“孟同兄,你听我的,留下来,我们还有机会。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在这京都也是有关系的,一会儿,我会号召京都的一些有能力的考生,呼吁大家一起去都察院状告范闲,我们这么多考生的请愿,陛下会重新考虑的,一会儿你配合我就行了。”
知县之子贺顺林小声的在季昀耳边小声的说道。
“多谢贺公子一直以来对季昀的照顾之情,季昀铭记在心,季昀在这里祝贺公子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季昀没有接贺顺林的话,而是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孟同兄,你听说我,春闱是大比,大比就是择优而取,每届春闱一百名贡生是固定的,这次只有三个,这不合规矩。”
“你想啊,我们这才刚考完多久,这皇榜就出来了,这件事朝中的大臣定还不知晓,等他们都知晓了,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转机,我们不急着回去。”
贺顺林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在他心里,自己这位同乡是有状元之才的,现在多帮衬一点,将来能换取更大的回报。
“与此无关,贺公子,告辞了。”
季昀没有多解释,挣开贺顺林的手,头也不回向着京都回雍州的城门走去。
并不是所有的考生都是高官世家子弟,庆国的考生里,是有真正的寒门的,季昀就是其中的一个。
范闲的同音诗,带个他的只是震撼,可那短短百十余字的策论,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彻底敲醒了。
在那篇文章中,他看到了为了给他筹集多次赶考的费用,为了那十几两的赏银加入了乡里的打虎队,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父亲。
在那篇文章里,他看到了已经干不动农活了,只能靠着纺布来供他读书,一天只睡一个时辰的,睡着在纺机前,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母亲。
在那片文章里,他看到了那个当初笑颜如花,乡里的出了名水灵的女子,那个在嫁给自己时,被乡里乡外羡慕的夸上一句这辈子有福了的女子,那个现在刚满三十岁,因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妪一般的女子。
“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回家,不考了,这辈子都不考了。”
被敲醒的季昀,现在的心里只有那个脸色黢黑,满面尘土的妻子,和家中那两张好久没有添过香火钱的牌位。
一笑之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执着,轻松的踏上了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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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繁华的庆国京都街道上,百姓看着一个个的背着铺盖的考生打扮的学子们,不禁有些奇怪,身为京都人,虽然自己没有参加春闱,春闱的规则他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个时间,这些考生们不是应该还在考院里考试的吗?
往常年春闱期间,他们不是没见到过出来的考生,那也只是极个别几个作弊被抓后,赶出考场的。一天都不一定碰到一个,可像现在这样,一会儿一两个,一会儿三五个的,要说都是作弊被赶出考院的,他们自己都不信。
有一家茶摊的老板,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路过的考生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他拉到了自己摊位上,送上一壶热茶。
考生们经历今天的这一切,确实也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拗不过老板的热情招待,一个个也都扭捏的坐了下来。
闲聊的差不多了,老板满脸含笑的问道:“看你们的样子,都是来参加春闱的举人吧,怎么这时候都出来了?”
几位考生互相看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相互一笑,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回家!不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