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回去,现在的范闲还配不上你们的行礼,等他真的到了能让天下士子来投的那一天,你们再向他行礼也不迟。”
庆帝对着众朝臣挥了挥手,也算是解了范闲的尴尬之境。
众人纷纷坐定,唯有埋头吃饭,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愤懑和嫉妒。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如此受上天的眷顾。
估计等夜宴结束后,他们家的小儿子,大孙子都要遭殃了,身在京都,拥有着最好的资源环境,却连一个散养在澹洲的私生子都不如,想想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高高在上的庆帝陛下并没有管底下的重臣在想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讲完。
“十六年前,朕把那北魏打的四分五裂,战家趁势而起,建立北齐,短短数年的功夫便取代的北魏的地位。朕能打烂北魏,就打不烂一个新兴的北齐吗?”
“现在我告诉你们,打不烂。就算打烂了又怎样,打烂了第一个北齐,还会有第二个北齐,第三个北齐。”
“一个国家可以被打烂,但读书人的风骨,不是朕能用武力征服的。他们会在那片土地上一次又一次的建立起与朕对抗的势力。”
“朕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停下了征战,开始吟诗作对,朕深知,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朕期望在朕的带头下,我大庆能够形成一种良好的文学氛围,出一个真正的文学大家。”
“现在,朕等到了,也看到了。范闲,你很好。”
“诸位,为我们大庆的文学大家,举杯,饮胜。”
“饮胜~饮胜~”
祈年殿里瞬间想起了一阵高呼,共饮一杯,酣畅淋漓。众臣都在为他们的皇帝陛下的高兴而高兴。
唯有那范闲,心中满是不屑,“没有那后世填鸭式的应试教育,这大庆出一个文学大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皇帝老子,把自己后世填鸭式的教育成果和中国历代诗词大家的心血,全都归功于自己身上,这也太无耻了吧?”
只听庆帝接着说道:“北魏分裂,北齐一家独大,西蛮远遁阴山西北,这才有了老大镇守西陲边境开疆拓土数年之久。”
“老大这些年劳苦功高,为我庆国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诸位,再次举杯为我们庆国的大皇子接风洗尘,饮胜!”
“饮胜~饮胜~”
又是一杯下了肚,夜宴也逐渐走向了高潮。
“范闲,值此深冬明夜,大皇子凯旋归来,朕命你赋诗一首,以志其功绩。”
众人皆知范闲诗仙大名,知道这事难不住范闲,心中暗自数起了数,想知道这次范闲能用多长时间作出一首脍炙人口的绝佳诗词。
范闲也没有推辞,轻轻的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脑中的醉意甩出脑外,在众人数到五的时候,范闲双眼迷离,嘴唇微起,轻轻说道:
“前时明月现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诗一出,满堂具静,原本早已准备鼓掌叫好的众人,全部低下了头,有人眉头紧皱,有人面露喜色。
高坐在龙椅上的庆帝,眉头紧皱,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让人琢磨不定,偌大的祈年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范闲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这种局面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醉眼迷离的继续独饮着。
良久,还是宁才人出口打破了僵局:“范闲,你这诗,我没有听明白,你是指大皇子的能力很差吗?”
范闲起身行礼:“回娘娘,下官绝无此意。下官是在赞扬大殿下的丰功伟绩,堪比龙城飞将,未让胡马踏过阴山一步。”
有了宁才人的开腔,诡异的安静被打破了之后,自有记恨范闲坐在自己头上之人出言,这可是范闲送上门的把柄。
“范闲,你是把大家都当未读过书的文盲吗?此诗连明褒暗贬都算不上,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这两句就是在直言讽刺大殿下的能力。”
“陛下,臣参范闲扭曲事实,污蔑皇子,藐视皇权。此乃实属大不敬之罪。”
一位略显年轻的文官,起身,出列,下跪,请旨。
“起来回话,范闲,朕允许你自辩!”
庆帝的眼睛是眯着的,声音虽轻,却尽显威严。
在庆帝看来,范闲今天的表现必有所图,他倒想看看范闲想要的是什么。
范闲踉跄着站起了身来,嘴里含糊的问道:“这位大人,请原谅范闲眼拙,没看出大人是哪一位。还请大人指出,我这首诗里那一句是扭曲事实,哪一句是污蔑皇子,又有哪一句是藐视皇权?”
“在下礼部侍郎,暂行礼部尚书职责。一句万里长征人未还,还不够吗?”那人冷笑着回道。
范闲嘿嘿傻笑了一下:“他们回来了吗?所有戍边的兵丁,有一个回来了吗?注意我说的是兵丁,不是将军。”
礼部侍郎冷着脸怒道:“范闲,你这是强词夺理,边境未稳,他们如何能回来,戍边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你们全都是这么认为的吗?”范闲的目光从大殿上所有人的身上扫过,手指也跟着转了一圈。
“范闲,慎言,你不懂庆国的兵役制度,战争未结束,兵丁不得返乡。”
枢密院院长出言喝道,随后对着皇帝躬身行礼,接着说道:“陛下,范闲不懂得兵役制度,为戍边将士鸣不平,情有可原,不知者不罪,望陛下酌情处理。莫要冷了天下士子的正义之心。”
庆帝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寒光一闪而过。先是兵部尚书,现在是枢密院院长,范建真是好手段啊。
“回去坐下,让范闲接着说。”庆帝平静的说道。
“老大人,我范闲就是因为懂庆国的兵役制度,才会为那些戍边的兵丁鸣不平。我只想问在座的所有人一句,凭什么?”
“一日戍边,终生戍边,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他们就只能战死或者老死,病死在边关?凭什么?”
范闲的声音越来越高,满脸通红,摇摇欲坠,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着白酒。
“凭什么?就凭他们是家族中最无能的庶子,他们生下来,就注定要被送到边关,这是他们唯一的作用。”礼部侍郎不屑的回道。
“家族?好一个家族!最无能的庶子,好一个庶子!哈哈哈,我想请问这位大人,在京都的椅子上,坐着很舒服吧?”
“范闲想请这位侍郎大人,不未来的礼部尚书大人在征兵的时候,去全国各地走上一趟。去看一看,大家是不是都把自己最无用的庶子送到了战场上。”
范闲哈哈哈大笑,狂态大露。看向那礼部侍郎的眼神全是不屑和嘲讽。
“范闲,你这种狡辩是没用的,我还不信有哪一个家族会把优秀的子弟送到战场上去送死。”
礼部侍郎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这位大人,别把无知当成愚昧的资本,无知不是无辜,是有罪。”
范闲轻轻的摇了摇头,都已经不屑再看他一眼了。而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大皇子的身上:“殿下,敢问你带的兵里面有多少人是家族中最无用的庶子?”
正在看热闹看的起兴的大皇子被范闲问的一愣,“啊?应该都是吧,庆国的兵役制度就是如此,我也不认为哪个家族会舍得把嫡子送到战场上。”
大皇子如实的回答,让范闲也是一愣。合着这大皇子也是个愣头青,连他自己手下的身份都没搞清楚。
“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范闲狐疑的问向高座上的庆帝。
庆帝眉头微皱,他也没想出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范闲不死心的问向大殿中的所有人。
众人理所当然的点头应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范闲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翻,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声中只有一种情感,悲怆。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啊。生为我庆国的百姓是何等的悲哀啊?”
“你们无知我不怪你们,如果我那从民间走出来的宰相岳父大人在这大殿上,我会指着他的鼻子骂。”
声泪俱怆中,范闲的眼是真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