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拿下!”
说罢,几个值夜的看守,从另一边的过道里涌了进来。
洛皈尘拉着我的肩膀,就要将我往御水沟那边拖,我一把掀开小被子,反手握住了他的衣袖,走在了他的前面。
见状,洛皈尘面上一喜,加快了脚步。 𝕄.𝕍𝓞🅳𝙩𝙬.🅻𝓐
我一手拉着洛皈尘衣袖,一手拉起蹲在墙角,全然没有逃命意愿的元柏,快速来到御水沟通道口。
“先生······”元柏突然开口,面色略显凝重。
不等他将话说完,我便将他推进了御水沟里,幽暗的御水沟下面,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
“你先走,莫为我枉送性命,此后,山高水长,自己保重”我冲黝黑的御水沟喊了一声。
洛皈尘似乎察觉到不对,侧过头来看我,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冲他微微一笑,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快滚”我冲下面大吼了一声,退后几步,从怀中掏出一颗霹雳丸,扔在了洞口上方,身子便朝远处角落里扑了过去,瞬间卧倒。
随着一声巨响,整座监牢都在震动,巨大的白光照亮了整间牢房,白光一瞬即逝,御水沟的通道坍塌了。死牢里尘烟弥漫,辨不清人影,浓重的火药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看守被这一声爆炸,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前进一步。
“东方芜······”容西月将我的名字喊得咬牙切齿。
他这是以为我跑了?
我慢悠悠地从枯草堆里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以手做扇,扇着鼻子前的烟尘。
“我在呢,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悠然道。
容西月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死牢,“把人给我看住了,明日行刑前,若是东方芜少了一根一头发,我要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吓得一群看守齐刷刷跪了一地,齐齐惶恐称,“是。”
我捡起我的小被子裹了身子,安心躺在墙角的草窝里,继续睡觉。
“你竟还睡得着?”容西月语气不善道。
我闭上眸子,沉默着,压根儿不想理他。
整个死牢静了片刻,容西月冷声道“明日午时后,你就能如愿,长睡不醒。”
他这话实在是气人,明明是他要杀我,却说得像是我自己巴不得去死似的,什么道理?
我正想反唇相讥几句,扒开小被子坐起身来,却发现容西月已经离开了。
憋了一句脏话,想骂出来,硬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一夜,死牢门口比平日多了三倍的看守,我稍有点儿动作,这群人便有如惊弓之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我特么坐如针毡,卧如滚钉板,行若上刀山,不行如炙铁牛,浑总不自在。
这一夜过得,让我生出一种度夜如年之感。
总算是磨到了天明,看守将我押解出天牢的时候,登上囚车后,我反而觉得自在多了。
大雪纷飞的天,囚车载着我,在白雪皑皑,堆满积雪的京华城中,游行了好大一圈,才来到刑场。
站在断头台上,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监斩台。
我俯瞰着满场百姓,一张张面孔,或熟悉,或陌生。蓦然让我想起,我初来京华城的时候,也如今日这般,站在此处,望着眼前的一切。
可是,物是人非。
当初折道路过此处,来救我的容西月,此刻端直地坐在监斩台上,神情冷漠。
当初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在监斩台下跪成一片,一双双手臂上缠着一圈黑布,黑色连成一片,蔓延开去。全场寂静无声,一双双眸子,或清明、或浑浊、或炽热、或水雾氤氲。
温行舟今日着了一身素服,站在人群最前面。我有些诧异,随即,我又明白过来。我是他的师父,我死了,他自然是要着素服,为我尽孝的。
呵!我突然觉得,这个徒弟,收得还挺顺心。想不到,徒弟还有这种用途。
午时还未到,容西月着人向天下百姓宣告我的罪状。
监斩台上站出一人,着一身內侍服,将手握的一把长卷,缓缓抖开,大声朗读起来
今查明,东方芜官拜南国丞相,以权力之便,暗中与北国皇子往来,密谋造反一事,属实······
那人将我如何在望月楼与北鸿狐见面,密谋了些什么,以及将北鸿狐与我当场抓获一事,说得慷慨激昂,仿若亲见。
又将我女扮男装,混入南国朝廷,如何欺君罔上一事,罗列出来,定了个欺君之罪。
我仿若未闻,负手孑然而立,站在断头台上,一脸淡然地仰望着高高在上
的容西月。
他一袭降红色的官袍,于纷飞的大雪中,如枝头绽放的一点红梅,凌霜傲雪。
容西月生得很好看。
在邀月楼,我初见他时,他便耀了我的一双眸子。
此后,很长一段时日,我都在心里暗暗叫他容美人。
现下想来,我更怀念那时的容西月,那个情窦初开,温柔待我的容西月。
冷冽的风中忽而传来一阵笛声,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曲调,正是花灯节那一夜,在画舫上,我唱过的那一曲《春江花月夜》。
我循声望去,刑场的西北角,一处重檐庑殿顶上,矗立一人。密集的飞雪中,那人手执一管玉笛,指尖起起落落,正在吹奏着。 🄼.🆅𝓞𝓓𝙩🆆.🅻𝘼
是子诚!他在用笛声为我送行。
我勾唇露出一抹微笑来,闭目倾听,悠扬的笛声中,没有凄婉,没有悲凉。天寒地冻中,仿若一只巨大的手掌,落在我的肩头,轻轻拍着,叫我一路珍重。
一股暖意注入我心间,如旱久的田地遇甘霖,让我心灵得以慰藉。
一把掀开身上的披风,高高抛起,惊得雪花纷纷打乱飘落的节奏。
既然有如此好的笛声,我又怎可辜负?君以笛声送我,我便以一舞回赠。
掀开披风时,不慎打落了我头顶的玉冠,长发倾泻而下,如丝如瀑,飞扬在风中。
我脱下外间弄脏的那层褐色衣袍,露出里面那身纯白的蚕丝镶金边衣裙来,踢掉脚上一双黑靴,赤脚立身于天地间。我缓缓展开双臂,画出一道乾坤,合掌于胸前。
折纤腰以微步,肩若削成腰若素。面含桃色肤凝脂,逶迤水裙拖雪色。身披素白裹烟沙,青丝浮动若轻纱。
我将身体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裙袂蹁跹,身姿微旋。玉臂一展,缥缈似仙人登云,足尖轻点,轻盈似仙鹤振翅。
断头台,成了我东方芜的舞台,我舞得很尽兴,缓时如花轻绽,急时,衣带当风。时而缠绵悱恻,时而热烈似火。每一次旋身,美妙绝伦,每一个跳跃,若芙蕖出碧波,壮阔而绚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痴狂。
笛声停下时,我一舞终,双掌于胸前合十。而那道宣读我的罪行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那人将长卷卷上,呈给监斩台上的容西月,躬身提醒道“殿下,午时已到。
我转过身,从容不迫地望着高台上的容西月,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坐在一旁的秦萧站起身来,怒声道“容西月,够了吧,难道你真要她死吗?”
侍候在容西月身旁的符鬼,冷眸扫过秦萧,高声道“东方芜勾结北国皇子,密谋造反乃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欺君罔上,也是事实。秦将军慎言,你此时说这样的话,不怕被当作逆党吗?”
“哼,逆党!若没有她这个逆党,三年前南国便被北国吞并了,还有你们什么事?”秦萧叱道。
“怎么着,依秦将军的意思,让东方芜做南国的皇位也不为过咯。”符鬼反驳道。
“我可没这么说。”秦萧瞥了符鬼一眼,将视线落在容西月身上,“容西月,你当真不念旧情吗,她可是……”
“她可是的的确确与北国皇子勾结,秦将军说什么也无法洗刷她的罪名。”容西月冷声打断秦萧,声音不怒自威。
“秦将军”我高声道“你无需替我求情,我东方芜领不了你的情。”
谁要他替我求情了!
他若不插嘴,容西月或许还能念及旧情,动动恻隐之心。他一出声,容西月只会更想杀我,秦萧根本就是在帮倒忙。
容西月大掌一挥,一块令牌被他抛掷了下来,落在监斩台下方的雪地里,“行刑!”
话落,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执一把大刀,从旁走出,大步走上了断头台。
祁星落见状,起身奏禀,“殿下,东方芜罪该万死,但她对南国之功不可磨灭,不如给她个体面的死法,留个全尸,以彰殿下恩德!”
容西月沉默了片刻,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闪烁。
符鬼提醒道“殿下,午时快过了。”
容西月这才出声道“赐酒。”
我微微一怔,容西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下毒若对我有用,我东方芜早死八百回了,他想让我假死吗?
“不用了”我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众人面上皆露出惊惧之色。符鬼挡在容西月身前,手中的剑拔出了一条缝隙,蓄势待发。
我将匕首掉了个头,隔空伸向容西月,“你不是想给你父亲报仇吗,不如就由你来,手刃我这个杀父仇人,以慰你父亲在天之灵,如何?”
“你承认了?”容西月缓缓站起身来,逼视着我,声音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