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大早就惊扰到您,真是对不起。”陆长明系好衣带,上前扶住陆老太太。“时辰还早,您再歇息一会儿,待做好了饭,让云津来请您。”
陆老太太甩开陆长明的手,“云琛两口子,你们也回屋去吧,拾掇拾掇,一会儿出来用饭。”
陆云琛点头应下,带着秦慕言往屋里走。
陆长明被下了面子,黑着脸冲屋里吆喝,“陆云津你这个死小子,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起来,帮你娘做饭,成什么样子!”
屋里匆匆跑出来一半大少年,个头约摸着跟秦慕言差不多,低着头,缩着脑袋,从陆云琛身边跑过时,低声唤了声“大哥”。
陆云琛偏头看了他一眼,是陆云津,陆老二陆长明的长子,同秦慕言一般,也是个哥儿。
眼下,他没这心思去想别的,等二人回了卧房,陆云琛长吁一口气,浑身卸了劲,步伐摇摇晃晃的,险些一头栽倒在炕上,这具身子可真是不抗用,就这一会儿功夫,便感觉跟虚脱了一样。
秦慕言见他脸色苍白,扶他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递上去。
“你还好吧。”
陆云琛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冲他摆摆手,“无妨,休息下就好了。”
秦慕言立在一旁,眼神里挡不住的担忧。
这人真的没事吗?刚才还瞧着好好地,怎地一转眼就这般虚弱了。
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冲喜的身份,岂不是太尴尬了。
“想什么呢,苦着个脸”陆云琛笑眯眯地扬起两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秦慕言怕他看出自己心中想法,火速地岔开话题。
陆云琛敛了笑意,拉着他的衣袖,将小家伙按在椅子上,试探道。
“冲喜的事情,我是今日听二婶说才知道的。”
“......”
秦慕言微微一怔,难道这人在娶他之前,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我看的出来,你嫁于我是不情愿的。”陆云琛继续说。
秦慕言脸色变了变,脸瞥向他处,抿嘴不言,换做谁,被卖给一个没有几天活头的病秧子冲喜,都不可能是自愿的。
陆云琛见他这般神情,便知自己说对了,想来昨晚上将人家一小哥儿就这么大喇喇地抱到炕上去,实属唐突了,他叹了口气,压低嗓音道。
“家中情形,想来经此一事,你也能看出些许,我身子孱弱,往日并没有存下什么家底,到如斯年纪,还是两袖轻轻,就连学业都孤学寡闻,不成大业.....”
秦慕言不晓得陆云琛所说何意,张了半天口,也没能说出来只字片语。
“我无意辜负,只是不忍耽误了你,只得拜托你,稍稍委屈几日,待分了家,我便给你一笔钱,再签上和离书一份,放你自由。”
听此,秦慕言呆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什...什么意思?他不过刚嫁进来一天,这人就打算休了他?
陆云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自己用词不当,叫这家伙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他这个包袱。
“你莫担心,虽说家中条件有限,分家前,我们只能同床共寝,但我绝不会对你有其他心思,你在陆家这段时日,我定会护着你,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秦慕言心中五味杂陈,老实说,被亲爹卖来这陆家,他是不乐意的,也曾万般抵抗过,可若能从此脱离那个吸人血的地方,倒也是缓兵之计。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他便合计着,想方设法的赚些银钱,待将来,瞅准机会就离开陆家。
可如今,听陆云琛这么说,他又觉得哪里不得劲,他想跑是没错,可这人对他又是揣的什么心思?
陆云琛还在等他的回应,见他犹自出神,思绪早已经跑到七八里之外,遂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少年一个蹦高,警惕地后退一步,怎么回事?方才还说不会碰他,转头就对他动手动脚。
陆云琛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动作,对方反应这么强烈,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你是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是觉得我提的条件不妥,你也可以提?”
秦慕言略一迟疑,摇摇头,暗忖道,不管这人出自什么目的,最终他都是要离开的,倒不如这段时间同他名义上的夫君搞好关系,自己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你既答应了,还需得我写个什么协议于你吗?”陆云琛谨慎询问道,如此这般说开了最好,他也不须得有心理压力,这小家伙也不用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了。
秦慕言凝神,顿了片刻后道,
“不用了,你们读书人不是最注重诚信的嘛,我信你,拉....拉个勾就作数了。”
拉勾?
陆云琛略一迟疑,半带浅笑,大大方方伸出自己的手指,秦慕言红着脸搭了上来,犹自跟孩子一样,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哥,哥嫂,饭做好了..”陆云津轻轻叩门。
秦慕言神速地收回手,装作从容自若的模样,“去...去吃饭了。”
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饭桌前已经坐满了人,陆云琛拉着秦慕言挨着陆老太太身边坐下,早饭是简单的清水面条配点酱菜。
他一看就没了食欲,干巴巴的面条不挂一丁点油水,连个像样的卤子都没有,放平时,他连咽都咽不下去。
可眼下这个情况,实在不是他能挑剔的了,在这里,不说填饱肚子,能有个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许是刚刚闹过一通,这顿饭吃的很是安静,饭桌上只有筷子碰撞碗边发出的清脆声响,所有人都默不作声,闷着头吃自己碗里的面。
“云琛,王大夫嘱咐了,让你这几天静养,一会儿喝了药,你回屋再歇息下吧。”陆老太太放下碗筷,打破此时的宁静。
陆云琛应了一声,他这个身子确实需要休养,底子太弱了。
继而,陆老太太转头,又看向陆李氏,询问道,“老二媳妇,云渲还没醒吗?今个儿不用去学堂?”
“娘,云渲昨夜温习功课,很晚才睡下,这几日先生家中有事,嘱咐云渲在家温习,说咱们云渲功课做的很好,今年八月份的院试很有希望呢。”陆李氏放下碗筷,脸上挂上笑意,忍不住炫耀起自己的儿子来。
末了,还得意地剜了一眼陆云琛,连同他身边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吸溜面条的秦慕言,也被陆李氏嫌弃起来。
很晚才睡下?陆云琛撇撇嘴,懒得揭穿她,昨夜他同秦慕言偷摸去庖屋时,约摸着亥时左右,分明卧房的蜡烛都熄灭了。
老太太听闻,倒是高兴地很。“好好好,希望咱们云渲一举中秀才,光宗耀祖,好让咱老陆家锦上添花。”
“可不是呢,娘,等咱云渲今年考中了秀才,可得让家里热闹热闹。”陆李氏笑的满脸褶子,心里已经盘算起,到时候要如何大办一场,好让村里的人都过来瞧瞧,她儿子云渲有多长脸,那药罐子十二岁考中秀才又如何,如今不也是个连考两次举人落榜的没用东西。
......
用过早饭后,陆家人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收麦子的季节,地里头缺人手,陆云琛原本是在地里帮忙的,可昨日落水后,身子骨尚未恢复,走几步就要晕倒,气都喘不匀,陆老太太可舍不得他下地劳作。
至于陆云渲,那就更别说了,他八月份要参加院试,陆李氏拿着金贵的很,恨不得自己替他操办一切,下地收麦子这种事,下辈子轮不到他身上去。
陆李氏本欲叫秦慕言跟着去田地里干活,她在陆云琛身上吃了亏,哪里肯咽下这口气,憋着狠,想在这刚进门的小夫郎身上找回来。
谁料陆老太太竟点名叫他留在家里,照顾陆云琛,彻底绝了陆李氏的念头。
陆李氏不肯歇气,罗里吧嗦地给秦慕言安排了好些活。
“娘,要不还是我来吧,平日里我也是做惯了的,哥嫂如今刚进门,家中事情繁杂,他还要给大哥熬药,这么多活,哪里做得完.....”陆云津体谅道,往常他光是收拾屋子,都要忙活一天,哥嫂这又要打扫院子,养鸡喂鸭,还要把割下来的麦子用石舂脱粒去壳,可得累死他不成。
陆李氏气急地揪住陆云津的耳朵,狠狠地提了起来。
“你这没良心的,老子娘天天干那么多活,不见得你心疼,就这点活还嫌多....他是娶进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吗?你给我老老实实下地去,一天天的跟个死人似的在炕上躺着,家里可没钱养这么多闲人。”
陆云津半垫着脚,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秦慕言端着刚刚煎好的药,站在庖屋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你还在这愣什么!”陆李氏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语气愈加恶劣。
“把午饭也做了,午时回来,若是让我看到午饭还没做,你就给我等着!别以为有人护着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不用干活了。我告诉你,那药罐子一样得靠老娘来养。”
秦慕言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婆娘,刻薄起来,同他那后娘可有的一拼。
“二婶婶若是有人护着,您也可以不用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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