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
暖橘色的阳光,从结界破损处倾泻而入,灌满整座阴沉沉的匠魂谷。
邱葵仰面躺在血泊之上,抬眼望去——
那破损的结界,就像是瓶口;整座谷底,就像是瓶底。被这一丁点的阳光,就能罩得满满当当。
她看见逆光而来的塔坨,只是轻挥衣袖的动作,大片瞠目怒吼的妖兽,倒飞着摔出结界口,残肢碎体,一并扫飞出去。
她看见眉眼弯弯的百里迟暮,手中长鞭一挥,便有大批妖兽接连倒地,摔在泥泞中满地跪爬,求饶,嘶吼、惨叫,不绝于耳。
很简单么?
峇厘说,这些都是低阶妖兽,灵智混沌,连言语都做不到的低价妖兽。
匠魂谷,却需要甲级警戒,需要尸山血海的战术。
她侧过头,望去——
大哥邱安,被一头妖兽的角,贯穿腹部,倒在远处,生死不知;
二哥邱意,连身体都找不到了,成百上千的妖兽冲撞过来时,从他身体上碾压而过,那些残体,碎肉,践踏入血水泥泞中,难以分辨;
三哥邱末,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的脸被妖兽啃食掉一半,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素白丧服;
四哥邱临,就死在邱葵背后,他的胸口被一头妖兽的利爪穿过,破除个碗口大的洞来;
五哥邱承,倒在三哥旁边,仰面朝下,不知生死,那双最能蹦跶的腿,已被一头妖兽硬生生撕断了一条;
还有六哥邱雨、七哥邱锦、八哥邱耘、九哥邱柊、十哥邱狸,在阵破之时,便力竭而亡。
除了她自己这一脉的兄长,硬挺在第一线,死得死,残的残,无一幸免外。第二线、第三线的兄弟们,也几乎全军覆没。
塔坨一把抱起邱葵,往村里走时,沿路,从北面结界口开始,一直到村子里,每一具妖兽的尸体旁边,都躺着她族内的青壮兄弟们。
“为什么不躲起来?”塔坨问。
“因为我弱么?”邱葵反问。
“你的兄长们,他们应该是你族内的中坚力量,为何不躲?”塔坨见一处地窖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一脚踹开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地窖门,里面瑟瑟缩缩的,依偎着几十来号人,手里举着各式农具、工具、厨具,看见塔坨那显然不似人的样貌后,吓得几近崩溃。
“放、放开!你、你放开、放开我们葵花花!”一个老婆婆手里举着镰刀,准备以卵击石。
老婆婆的身边,身后,还有不少老妪、稚儿、大着肚子的女人,都凶神恶煞地瞪着塔坨,大有以命相搏的势头。
“林婆婆,没事了,出去收尸吧。”邱葵淡淡一句话,便示意塔坨抱她离开。
走出很远后,才听见身后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嚎声,震得林间飞鸟簌簌扑腾。
“那地窖的门,从外反锁封死,为何?”塔坨又问。
“不反锁,看着彼此送死吗?”邱葵反问。
塔坨沉默许久,喃喃自语道:“死的那一批人,才是你族内精锐力量,如此釜底抽薪,算不上明智。”
“用老弱病残去送死,便是明智吗?精锐的力量,就该藏起来,守护起来,是吗?”邱葵语气一急,便呛出一口血来,若非塔坨的手指从她脊椎骨往上顶了一下,她差点被一口血呛死。
“你可知,你这身子,若非先前在蛇宫吞过千年蛇胆调理,此刻,早已肝胆俱裂。”
“我知道,我本就没有张狂的本事。”
邱葵合上眼睛,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从头到脚,无一不疼。
但是她,还有幸疼,是因为她没死。那些死去的族人,连疼痛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敌我势力悬殊巨大的时刻对战,你知道匠魂谷外的人族,是如何抉择的?”
“如何抉择?”
“他们会推年迈的,体弱的,有缺陷的,灵力稀薄的人在第一线,抱着必死无疑的信念,以肉身抗敌,给族内有希望的孩童、身强体壮的青年、有一技之长的人,灵力深厚的人,能带领族群强大的人,给这样一批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他们都自愿?”邱葵又问。
“人族自不自愿我不知晓,但是妖族,一定是自愿的。”
“呵。”邱葵冷冷一笑,“妖族不应该拼死一战吗?”
“但凡有一线机会,定然是拼死一战。但所谓的悬殊,该是举全族之力不可抗的悬殊。人族不是有一句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看。”邱葵示意塔坨看前面的山洞,“那便是我们留下的青山。”
山洞前横放着一具棺材,牢牢挡住整个洞口,有老人手持木棍,坚守洞口。
“就在这里停下吧。前面的机关和陷阱,便是我活蹦乱跳,也不一定躲得开,何况现在。”邱葵说道。
塔坨停下步伐,依旧打横抱着邱葵,一动不动的样子,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是葵花花哎。”
“真是我小老大。”
“大爷爷,那人是谁?为什么抱着我们老大?”
“应该是妖兽,很厉害的妖兽啊,都化作人身了。”
“妖兽,放开我老大!”
“放开,放开!要吃就吃我!”
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由远及近,邱葵强撑着身体,招了招手,以示自己无碍,让他们小心点儿跑,千万别触碰到机关了。
“塔坨。”邱葵突然问,“弱者在这世道,真的不配活下去吗?”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我们妖族向来如此。这是天地自然的选择。”塔坨答。
“一朵没有灵力的花,能活,哪怕它只点缀了巴掌大的地。那么一个没有灵力的人,为什么不能活?”邱葵又问。
塔坨沉默,又听见邱葵说:“为什么我们的格格不入,就那么碍人眼。被天道放弃的一群人,还需要自我放弃吗?我们只是没有进化灵力而已……仅此而已。”
“如果我不曾出谷,就不会带器灵强行撕裂结界。如果我不强行撕裂结界,就不会有妖兽冲入谷内。哥哥们不会死,族人也能继续偏安一隅地活着。哪怕苟且活着呢,如今连苟且都没了。都怪我心比天高,却没有护住大家的能力。”
“与其自怨自艾,你不如问问我,西莽原林的妖兽,为甚突然撞击结界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