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的娘家,在青山村,离洛水村不算远,但若是靠双腿走路,也要一个时辰。
一路上,林初夏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秦遇安的身后。
秦遇安也是极为听话的,从家里出来之后,果真就没有让她拎过东西,自己独自将那所有的东西都给挂在了身上。
“娘子啊,你走那么慢做什么?”他走在前头,发现林初夏没有跟上,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她,须臾,他又将所有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自己随意的压着一丛青草,坐了下去,“走了这么久,我可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再说。”
“既然走累了,那就歇一会儿。”林初夏点点头,也在他的身旁坐下了,神色淡淡。
“娘子啊,你给我说说你娘家的事情呗,万一到时候我做错了什么,你又该打我了。”看着这样安静的林初夏,秦遇安反而有些不习惯,便又主动问道。
被他这样一说,林初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片刻的笑意,“你放心,我今天不打你。”
“女人说的话,最不可信了。”秦遇安撇撇嘴,目光却是落在了她的脸上,“其实你不说,我也听说过你娘家的事情。你爹啊,和我一样,不是个东西,也难怪你不想回去呢。”
“哦?”林初夏挑了一下眉头,也暂时将其他的思绪抛开了,看向了他。
“你想啊,倘若你爹是个好的,又怎么会把你嫁给我了?这不就是将你推进火坑里了吗?”秦遇安嫌弃的睨了她一眼,“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独自寻死,而是一把火烧了他家,谁也别想好过。你也是,平时打我的时候那么凶,怎么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变成了软柿子?”
一番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话糙理不糙。
但他唯独说错了一点。
嫁进秦家,并不是将她推入了火坑,反而是解救了她。
“行了,这些道理,你这么笨,怎么能想明白,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告诉你。”秦遇安见她又不说话了,便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说道。
“秦遇安,你说谁笨了?”
一句话,让林初夏顿时变成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挥着拳头便朝着他打了过去。
这一次,秦遇安早就有了防备,一把抓过地上的东西,起身便跑了,“嘿,你打不着我!”
逃跑的时候,他还不忘转过头来嘲笑她。
两人打闹着,倒也很快就到了青山村。
正是春风似剪刀的时节,青山村山清水秀,桃红梨白,倒也很是漂亮。
刚到村口,就遇到了好些在地里忙碌的人,看见夫妻俩提着东西回来,也都笑着和他们打起了招呼。
“哟,这不是初夏嘛,今天回门啊。”
“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
林初夏仅凭着脑海中的记忆,也还能轻松的应付了过去。
秦遇安向来不喜欢这些场面,只是拎着东西,默默走在她的身边。
进了村之后,两人也没有耽误,直接回了家。
许是早已料到两人会来,林初夏的娘亲刘氏,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娘,我们回来了。”林初夏带着秦遇安,上前,喊了她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氏的目光,将林初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看向了秦遇安。
“既然回来了,还在外头站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出来接你们吗?”刘氏还来不及和秦遇安多说什么,院子里又传来一道声音。
听到这声音,林初夏这具身体传来的本能反应,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这原主对于这个爹,还当真是害怕。
这个不由自主的反应,让林初夏在心里自嘲了一番。
“娘子啊,咱们先进去再说。”忽然,身旁传来了秦遇安的声音。
“好。”林初夏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院里。
林老根就坐在院里,手中捧着一个茶壶,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见两人进了院子,他也只是懒懒的动了一下眼皮,直到目光落在了秦遇安提着的那些东西上,这才来了精神。
“嗯,倒是知道规矩的,没有空着手就回来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秦遇安面前,一把将那些东西给抢了,便独自转了身,“让我看看,你们带了点儿什么。”
他的反应,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林初夏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些挂不住。
现在的她,已经和林初夏这个人密不可分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将她们两个人分开。
所以,在见到林老根当着秦遇安的面,做出这样举动的时候,她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所有的不堪,都被人给拉出来,晒在了阳光下。
她忽然觉得,现在的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娘子啊,我渴了,先进去喝杯水吧。”秦遇安凑近了她,低声说道。
“嗯。”林初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刘氏自然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迟疑了片刻,才尴尬的笑了笑,道:“初夏,遇安,你爹他这人,就是这样,你们不要见怪。”
“娘子,我们走。”
秦遇安并没有给刘氏什么好脸色,只是拉着林初夏,直接进了屋。
林老根已经将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给拆开了,乱糟糟的一团,在桌上堆着。
见到两人,他才又不满的数落道:“与其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不如折成钱拿来孝敬我,那岂不是更好。”
“把钱拿给你,你好继续去赌吗?”听到这话,林初夏反问道。
“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要以为你现在出嫁了,我就管不到你,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林老根完全没有料到,林初夏会对他说这些,气得拍着桌面,吼道。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她既然嫁给了我,自然是我的娘子,是我们秦家的人,也轮不到你对她拍桌。”
秦遇安懒懒的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今天我娘子来这里,无非是想着,她到底喊了你那么多年的爹,不想你们将来被人戳脊梁骨,是她孝顺懂事,但凡换做是我,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反了你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秦遇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可是你的长辈!”林老根瞪着双眼,不断的喘着粗气。
“长辈?我是看在我家娘子的面子上,才敬你是长辈,如果没有我家娘子,我早打你了。”秦遇安又哼了一声。
“行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院子里,刘氏听到了动静,赶紧进屋,拉住林老根,道:“今天初夏回门,又是当着新姑爷的面儿,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才嫁出去翅膀就硬了,敢这样和我说话了。”林老根不耐烦的推了刘氏一下,又将矛头转向了她。
刘氏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撞到了后面的土墙,她扶住了墙壁,才站稳了脚。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林初夏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上前,扶住了刘氏。
“娘,你没事吧?”她问道。
“没事。”刘氏摇摇头,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唇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又能有什么事?
“她可是你的娘子,你竟这样对她。”林初夏看向林老根。
“娘子又怎么了?我还是她相公呢,我就是她的天,她就应该听我的,便是我当真将她打死了,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林老根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好像只要自己这样说话,就能够吓唬住面前的人。
“你……”听到这话,林初夏又想说什么,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身旁的刘氏给拦住了。
“她爹,你不是说要出门吗?时候不早了,快去吧。”她的手,在林初夏的手上用力的捏了捏,才抢着说道。
“去什么去,今天已经触了这样的霉头,再去等着送钱给别人吗?”林老根看向林初夏的眼神,更像是看着仇人,“果然,生的女儿都是赔钱货,早知道会这么不孝顺,还不如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了事。”
“说谁是赔钱货呢?”听到这话,秦遇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低着头看向他,“我告诉你,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儿,我娘子想着你是长辈,所以不好对你说什么,我可不一样,你再说她一句难听的,我今天就打死你!”
“你敢!”林老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颤声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可别忘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秦遇安就是个小混混?打人,家常便饭而已。”秦遇安漫不经心的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你……你们都赶紧给我滚!”林老根吓得朝后面退了两步,才抬手指着外头,喊道。
“你以为谁都愿意来你这里啊。”秦遇安收回了自己的手,走到林初夏面前,拉过了她,“娘子,我们走,这破地方,咱们再也不来了。”
林初夏没有说话,任由他拉着自己,出了门。
村里喜欢看热闹的人,见两人这样快就要离开,心里也知道,必然是父女之间闹了矛盾,便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初夏,这刚回来,就要走了?”
“怎么走得这样急,都不留在家里吃顿饭吗?”
众人笑着问道。
听着众人的话,倒也不等林初夏回答什么,就已经被秦遇安的目光给吓得闭了嘴。
直到离开了青山村,林初夏这才看向秦遇安,道:“多谢了。”
向来被打习惯了的秦遇安,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吓得差点左脚踩住了右脚,他放开了她,又抬手摸了摸鼻尖,才嘀咕道:“谢我做什么,要是娘知道我做的事情,肯定又要打我了。”
“方才,在家的时候,谢谢你帮我说话。”林初夏又说道。
“你啊,也就在我面前凶,方才你爹把话都说到那样的份儿上了,你还能忍?假如那些话是我说的,你只怕早就打我了吧。”秦遇安侧过头,看着她的侧脸,道。
“可你方才不也只是吓唬了他,并没有动手打他?”林初夏也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自己想的确实不一样。
“我……我那不是觉得,打了他之后,我会手疼嘛。”秦遇安别过脸去,嘀咕道。
“你是担心会手疼,我却是担心,如果方才我果真做了什么,等我们走了之后,他会将这一切都算在我娘的身上。”林初夏踢着路上的一颗石子,小小的石子,跌跌撞撞的滚下了山,不知去向,“她这一辈子啊,已经没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了,我能为她做的事情,也实在太少。难怪人们总说,女怕嫁错郎。”
以夫为天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的埋在了她的心底,扎进了她的血液里面,任凭是谁,都不能将她给改变了。
换句话说,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即便逃离了这样的生活,她又有什么本事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呢?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的悲哀。
她们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就逃不了。
“你现在也觉得,嫁给一个混混,是一件会让人后悔一辈子的事情了吧?”听到她的话,秦遇安又凑到她的面前,问道。
“可是,你和我爹不一样啊。”林初夏摇摇头,难得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爹不一样?说不定将来我也会变成他那样的人。”秦遇安又故意吓她道。
“我娘这人,一辈子软弱惯了,才会这样听我爹的话,但是我不一样,你要是敢犯错,我会打人。”林初夏又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一番话,又让秦遇安赞同的点点头,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后,才说道:“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你还凶的姑娘了。”
看着他这样,林初夏才笑了,“相公,你放心,我今天不打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一会儿去镇上赌两把,都好多天没去了,正好,今天有时间出来,去过过瘾也好。”他摸着下巴,又盘算道。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林初夏已经从路旁的树上折下了一段树枝,捏在手里,背在身后,靠近了他。
“相公,你在嘀咕什么,我也听听。”
她问道。
“我说,我一会儿去赌……”秦遇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见了她背在身后的手,又将所有的话给吞了回去。
“我看你又想被打了是吧?先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许去赌场,想也不许想,你就是不听?”林初夏挥着手中的枝条,在他的身上抽了一下。
“你说好了今天不打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秦遇安气鼓鼓的看着她。
“反正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打你。”林初夏也不退让,又将手中的枝条挥了挥。
“不去就不去,母老虎,脾气太差了!”秦遇安又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两人又一路打闹着,倒也很快就回了洛水村。
刚到村口,又碰见从集市上回来的秦大贵。
“大伯。”两人上前,和他打了招呼。
秦大贵看着两人,疑惑道:“你们今天不是该回娘家吗,怎么在这里?”
“哦,我们已经回去过了,娘子说现在地里的活多,怕娘在家里忙不过来,就想着早点回来帮忙。”秦遇安说着,又绕到了他的身后,看向了他背着的背篓,“大伯,可买了什么好吃的,拿出来让我也尝尝。”
“还真有。”秦大贵在路边将背篓放了下来,又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布,然后,在背篓里翻了翻,抓出一把糖,还有一把粉丝,“呐,给你吃糖,这粉丝,你们也拿回去吃。”
“糖不好吃,这粉丝还不错。”秦遇安口中虽这样说着,但还是伸手,拿了两颗糖,也接过了那把粉丝,“这糖还是留给小金鱼吧。”
“行,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去。”秦大贵又重新背起了背篓,和两人说完话,便朝着自己家走了。
等他走后,秦遇安才将其中一颗糖递给了林初夏。
“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抢糖吃。”林初夏睨了他一眼,还是将那颗糖给接了过来。
“我便是不要,他还是会塞给我,更何况,大伯也不是外人。”秦遇安吃着糖,又将手中的粉丝看了看,“娘子啊,这粉丝怎么才好吃?”
林初夏伸手,从他手里将粉丝接过来,看了看,又细又白的粉丝,倒是好看。
“这是豌豆粉丝,这种粉丝可以做成酸菜粉丝汤,也可以做成蚂蚁上树,还能做成酸菜粉丝包子。若是红薯粉丝,最好的吃法就是煮成酸辣粉了,也有用红薯粉做蚂蚁上树的,但是红薯粉没有豌豆粉那样劲道,也不容易沾上肉沫。”她说道。
“蚂蚁上树?”秦遇安疑惑的歪了一下头。
“就是烂肉粉丝,先将肉沫给炒香,然后放入泡开的粉丝,炒匀出锅,吃的时候,夹起的粉丝上面会沾着肉沫,就像是蚂蚁上树一般,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因着炒的时候会加入豆瓣酱,所以做出来的蚂蚁上树,色泽红亮,吃着又香又辣,最是下饭了。”林初夏又说道。
“听起来倒像是很好吃的样子。”听完,秦遇安咂咂嘴,道:“娘子啊,咱们回去就做这道菜吧。”
“虽说爹爹是屠户,咱们不缺肉吃,也不能这样每天吃啊,我给你做另外一道菜。”林初夏摇摇头,道。
“是什么?”秦遇安又问道。
林初夏正要回答,却发现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而孙玉贞,就在门口,等着两人。
“完了。”看着她,秦遇安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