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三天如期而至,今天是夜枫的生日。
天刚亮他便站在院子里等候,今天孤儿院梅院长要带他出去买菜。
梅院长五十多岁了,这女人看起来非常彪悍,方圆几里的人都不敢惹她。她阴冷着脸对夜枫甩了甩头,夜枫乖乖地爬上了三轮车的后斗。
这是孤儿院不成文的规矩,要离开的人都得吃一顿好的。
夜枫刚坐上去,梅院长猛的一踩脚踏板。三轮车嘎吱嘎吱地加快速度,以不低于三十迈的速度冲了出去。
三轮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驶着,买菜要去的是贫民窟的方向,越走前面的路越烂。
路上成群结队的工人或者步行,或者骑着自行车,迎着早上的太阳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出发。这些人基本上是种田工、修理工、搬运工、物流工,号称联邦四大工种。
公路两边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废旧汽车堆起一丈多高。
这附近有十几个废旧物资货场,在这里卖力气的搬运工不下几千人。马路边上停满了各种三轮车、平板车、自行车,搬运工蚂蚁搬家一样弓着身子在卸货。个个光膀子淌着汗,肩上的坎肩已经磨成铁锈色。
搬运工将四面八方运来的废铁,用铁丝打包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然后再一层一层的码整齐,堆到一层楼高的样子。
夜枫坐在三轮车上,微微翘起嘴角。
他从怀里摸出生日贺卡,上面都是些他没有见过的山水风景。是赠送贺卡的人从几十年前的各种杂志上剪下来的,背面写着一行话:“让我们共同爱护环境!”
夜枫一边欣赏,一边问院长:“这上面的山水都是真的吗?”
“自然是假不了,这青山绿水我都见过!”
只有这个时候,院长才会像个小姑娘一样:“这种田园风光,你恐怕是没有见过。绿草、红花、小桥流水,说不出的美!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那为什么现在这个样子,没有绿草红花,只有各种垃圾?”
梅院长沉默了半晌:“你看看卡片背后就知道了,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们还有机会看到。”
她不想告诉夜枫,什么能源枯竭、核战争爆发、环境恶化、电磁风暴之类的话,这些话题夜枫肯定听不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小让他们学会爱护环境、垃圾分类、节约用水等等。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电线杆上呲呲啦啦地有动静。
“下面播报通知,今日,是我联邦十九区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日。”
马路上的破铁喇叭,懒洋洋地传来女播音员的靡靡之音。如今是新历三十年,联邦十九区刚成立二十周年。
夜枫有些不满,这破纪念日怎么和自己的生日同一天,实在是有点晦气。
成立二十年,打了二十年,没有人管老百姓死活。
“近日,联邦十九个区已经签署停战协议。十九个区将成立联邦政府,共同维护社会安定。我联邦的子民们,必将引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我呸!”
“共同维护,就是合伙掠夺!”
夜枫吐了一口唾沫,联邦的军队从来都是控制土地、钱粮、能源,和财阀共同分享天下。
子民,永远都是被盘剥的对象。
“砰!”
“砰!”
路边两声枪响,铁喇叭被打了个对穿。
夜枫猛地站了起来,看见道路上两个黑衣人正端着猎枪,对着断墙后面射击。
断墙后面的货场里,不时有人探头射击。
每一枪过后,便冒出一阵黑烟。
这种劣质的火枪到处都有,夜枫不止一次看见了。
院长将三轮车停了,她在等待枪战结束,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不奇怪。
“砰!”
断墙后面冒起一阵黑烟,一块铁渣飞了过来。
院长眼疾手快,本能的扭过身体,将三轮车龙头打歪。
三轮车倾斜了一下,夜枫从车斗里面摔了出来。铁渣擦肩而过,在身后的电线杆上划出一道火光,崩了一下掉在泥地里。
夜枫赶紧爬起来挡在院长的面前,院长伸手一巴掌将他推开了。
“砰,砰!”
随着两声枪响,十米外两个黑衣人扑倒在地上。
断墙边走出三个拿猎枪的人,他们一边走一边补枪。看到地上的人没有动静之后,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几个人穿着大头皮鞋,身上披着黑色风衣,一看就是附近的匪帮。
贫民窟的匪帮,大都是为了争地盘,为了争废弃物资,为了收保护费才火拼。
夜枫挨个捡起地上的铁渣子,差不多有豌豆大几颗。“铁价一百块钱一斤,这几颗一块钱不到,大约值两粒杂粮米。”
“算什么算?走了!”院长倒了倒车链条,刚才的事情又让她火气升起来了。
三轮车踩得飞快,在路上刮起一阵旋风。
夜枫看到不远处的地上,一张报纸在泥巴里面随风飘荡。
“有报纸!”他噌地一下跳了下去,差点摔了个跟斗。
梅院长气得破口大骂:“兔崽子,你找死啊!”
夜枫没有理会她,蹲在地上将报纸从车轮印里扯了出来。
这些三十年前的破旧报纸,他收集过不少。都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上面的旧闻很吸引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折好,这才回到三轮车上。
梅院长还在发脾气:“就一张破报纸,用得着这么拼命吗?下次你要是敢跳,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哎,这上面有字呢!”
夜枫双脚搭在车外,用报纸对着太阳:“院长,你为什么认识那么多字?”
“不多,我就读个中学!”院长没好气,她也从来没有过好脾气。
“中学?”夜枫转过身来:“为什么现在没有学校?”
“饭都吃不饱,还想读书?你读个鬼啊,是想成为科学家还是当总统!赶紧去买菜,完了你吃个锤子!”
“科学家,总统?”
夜枫还想问,可院长已经失去耐心了。
她弓着身子来回摇摆,破旧的三轮车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贫民窟的菜市场并不热闹。
只有两三个摊位,蔬菜也不是很多。
周围的贫民不会到这里买菜,他们宁愿去山上挖点野菜,实在没有的话就不吃菜。
梅院长将三轮车停了,在三个摊位上来回晃荡。
今天没有他要的剩菜叶子,只有一堆白萝卜和几个南瓜。白萝卜只有巴掌大,南瓜奇形怪状的。
对于这种辐射区来的蔬菜,形象虽然很差但是便宜。
“这菜怎么卖?”院长狠了一下心,用手指着面前的白萝卜。
“你要是全部要的话,88一斤,只要新元!”摊主认识这个孤儿院的院长,远近闻名的抠门和砍价专家。
梅院长急眼了,她认为这是故意刁难:“88?前几天不还是58吗?”
“院长,你不知道联邦政府要成立了吗?”
“联邦政府成立,跟菜价有什么关系?”
卖菜的妇女傲得眼睛长到额头上:“联邦政府成立,我们的税收不得增加吗?再说了,现在几大蔬菜集团有了新政策,统一价格!不许恶意竞争!”
明码标价、统一销售、不许降价、不许打折!几大集团公司,共同的政策!
每一个字都可以噎死她。
院长焉了,这政策分明就是针对她。
夜枫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擅长砍价。
梅院长没有发脾气,她推了推老花镜,掏出一沓毛票。
这是捡垃圾换的钱,存了大半个月才1000块钱。发电用的垃圾,两块钱一斤,而且价格越来越低。
她手按在萝卜堆上,眼睛盯着菜贩:“十斤萝卜,你要是敢少秤,我带着孤儿院的人一起打上门!”
夜枫喉咙跟卡了一坨屎一样。院长总是说这样的狠话,生怕别人亏待了她。
可他很奇怪,今天的院长怎么这么慷慨,不砍价吗?
菜贩拉着脸慢腾腾地过称,将每一个细节展示给梅院长,直到她付完钱才翻着白眼吐了一口气。
夜枫熟练地将萝卜捡到车斗中,顺便将地上的萝卜皮,还有掉落的萝卜叶子都收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