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你没事吧？”
在一阵尖利嘈杂的哭声中，穿插一道关切柔和的声音，风栖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竟看见了楚清河那张神色恹恹的脸庞。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仅有楚清河、刘月月、含霜、川流和川息，还有将近百来个身穿金色华裳的蜃楼弟子，蜃楼家主和穹夜长老也在此处。
而发出撕心裂肺哀嚎声的，是地离劫主。
它此时被四位长老以及一百零八名蜃楼弟子团团包围，周围是金光璀璨的奇特阵法，像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将地离劫主困在其中。
至于夜光城城内，画面更加诡异。
成千上万名人形泥偶漂浮在空中，身上发出金色的光芒，源源不断涌入法阵之中。远远看去，像是飞在空中的蝗虫。
每当地离劫主想要冲破牢笼，便会发出惨叫，混杂着从地底深处传来的秽土鸣声，此起彼伏，缥缈悠远，哀婉凄厉，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楚清河松了口气。
风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清河流露出一丝不满，瞥了蜃楼家主一眼，嘟囔道：“蜃楼那群老狐狸，其实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风栖缓缓站了起来，浑身疼痛不已。
“什么意思？”
楚清河指了指那个金色的牢笼。
“自从浩劫降临后，蜃楼家主一直想要除掉地离劫主，他隐隐猜到了地离劫主跟夜光城有关，所以花了七年时间，悄悄在夜光城百姓身上下了咒术，一旦地离劫主吸走夜光城百姓身上的生之灵力，便会将咒力一同吸入体内，这样，他们就能在恰当时机，开启梵光阵，将地离劫主彻底消灭。但他们没想到地离劫主会将整座夜光城移到地底深处，导致他们无法找到夜光城的位置，才会向紫天阙求助。”
风栖拧起眉，内心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蜃楼从一开始就可以将计划告知他们，为何要隐瞒？
这时，川镜家主已经走到了川澜面前，神情复杂，唤道：“师兄……”
川澜倒在地上，比风栖之前看到的模样还要狼狈，浑身伤痕累累，看来在她昏迷这段时间，又有人和川澜交了手。
川澜听到川镜喊自己师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师弟，你比以前更稳重了，也更加心狠了。”
川镜叹了口气道：“师兄，以前我木讷胆小，总是跟在你身后，崇拜你，仰望你。要是你没有叛出蜃楼，如今的家主之位也轮不到我。”
川澜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时光，但没有持续太久，就低头咳嗽了起来。
他再度看向川镜时，眼神已带了一丝冷意：“师尊的尸骸上有你的神息。”
风栖心中咯噔一下，观察川镜的神色，他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影响。
川镜平静答道：“他们想要将师尊带回霊阳宫，我不忍心见到师尊受折磨，便主动出手了。可惜，我帮不了太子，他死得很痛苦。”
川澜道：“我能在霊阳宫活下来，师尊未必不能。”
“唉，看来我是好心办成坏事了，可是师兄，归根究底，还是你连累了师尊。”
被戳中了痛楚，川澜一言不发。
他知道，如果司琞仍然活着，定会成为一个明君，造福天下。
可他更清楚，慧木长老活得太久太久，早已超脱世外，绝不会牵扯天下兴亡大事，是为了他，才愿意出手帮助司琞。
川镜说得没错，是他连累了慧木长老。
川镜继续道：“师兄，刚刚你不该救地离劫主。它想得到劫源，毁灭离域，你却一直在帮他，为了区区一个废太子和女人，你连黎民百姓的安危都不顾了。”
川澜继续沉默，许久，闭上了眼，缓缓道：“成王败寇，你杀了我吧。”
川镜嘴角扬起，似乎在笑。
这时，风栖走了过来：“家主大人，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川镜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走到了一边，继续盯着那个梵光阵。
风栖问道：“夜光城的百姓都变成了泥偶，还有办法恢复正常吗？”
川澜语气充满疲惫：“他们活不了了。”
“你跟地离劫主关系那么好，一定能够找到办法。”
“地离劫主将他们变成泥偶，但泥偶不是秽土。在它看来，夜光城百姓并非是美人，根本不配成为秽土，与它融为一体。没有被地离劫主看上，是夜光城百姓的幸运之处。秽土无法变成活人，这些泥偶却还有机会恢复正常。”
风栖困惑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说他们活不了？”
“梵光阵需要生魂献祭，川镜已经决定牺牲夜光城百姓。就算破除了地离劫主的术法，他们也必死无疑。”
风栖恍然大悟，蜃楼在夜光城百姓身上施展的咒术原来是用他们献祭阵法的咒术，难怪不愿意提前告诉风栖等人。
蜃楼知道地离劫主想要针对夜光城，却没有提前救走夜光城百姓。而是以夜光城百姓为诱饵，引出地离劫主，甚至决定牺牲那些百姓，除掉地离劫主。
风栖咬了咬牙，正打算走向川镜。
川澜七窍玲珑，很快猜出了风栖的想法，在她行动之前阻止了她：“你劝服不了川镜的。你甚至劝服不了你的同伴。”
“我……”风栖欲言又止。
“他们会告诉你，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两全其美。”
“他们还会告诉你，牺牲夜光城少数人，拯救离域所有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还有，夜光城百姓身上原本就背负了罪孽，你以为那些美人俑的尸泥来自何处？善人被恶人淘汰，弱者被强者淘汰，穷人被富人淘汰，平民被贵族淘汰。”
“可是，不能一棒子打死夜光城的所有人。”风栖辩驳道，“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还有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他们都是无辜者。”
川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真的想救那些百姓？”
风栖被他这么一问，又有些犹豫。
要是救了夜光城百姓，是不是就无法消灭地离劫主？
风栖的态度令川澜缓缓一笑，似乎恢复了一丝精力：“就算地离劫主消失，也会有新的劫主出现。”
如晴天霹雳，风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是这样么？地离劫主消失，会有新的劫主出现，而新的劫主，又将带来新的浩劫，不一定是地裂，可能换成了瘟疫、岩浆或者更可怕的事物。
“地离劫主至少是比较容易掌控的一方，它虽然残忍，却天真，虽然狂妄，却愚蠢。离域并非短时间就能覆灭，地离劫主也不会真的被风蛇劫主任意摆布。它现在纯粹是对自己的实力感到自卑，才想通过覆灭离域来证明自己。跟火、风、雪、水比起来，秽土的怨气是最温和的。”
“你想说什么？”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救下地离劫主，也救下了那些夜光城百姓，而我，保证在十年内，不会让地离劫主覆灭离域。”
“你对地离劫主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它要是不听你的怎么办？”
川澜叹了一口气：“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风栖点了点头：“好！”
她走向含霜，询问道：“含霜，可以把月桂神弓给我么？”
含霜得知薛净变成了一把月桂神弓，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也许他已经不是薛净了，而是依附了薛净执念的月桂神弓，所以身体才变得那样奇怪，没有五脏六腑，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通了另一个空间。
但为何他仍有薛净的记忆，甚至连语态和习惯都如出一辙，这是含霜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含霜虽然不知道风栖想要做什么，还是将月桂神弓交给了风栖。
风栖问含霜：“薛净有没有讨厌的食物？”
含霜眨了眨眼，云里雾里，冰冷气质溶解许多。
“没有，他怎么会有讨厌的食物？他什么都吃。”含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伤感。
风栖有些为难，什么都吃？
她握着沉甸甸的月桂神弓，心想，哪个是薛净的头，哪个是薛净的脚？
含霜：“你想做什么？”
风栖：“我想让他将秽土吐出来。”
含霜：“为什么？”
风栖将川澜的话完整告知于她。
含霜面露沉思：“你真的相信川澜么？”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骗子。”
“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大不了再被钉起来，我已经习惯了。”风栖淡淡道：“你会阻止我么？”
含霜：“我不知道。”
“多谢。”风栖郑重其事地说道。
含霜愣住，却见风栖将手臂穿过月桂神弓，然后将神弓绕了一圈又一圈。
含霜：……
就算是为了薛净，她也应该阻止风栖吧。
可含霜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月桂神弓发出含糊的声音，是薛净渐渐清醒过来：“谁在转我……”
风栖不为所动，继续让月桂神弓不断旋转。
薛净语气委屈：“别转了……晕……我快要吐了……”
含霜的眼皮跳了跳，干脆闭上双眼，揉了揉眼睛。
“唔……”薛净难受地闷哼了一声，一把红色的泥土从月桂神弓中洒了出来，随后像是天女散花般，越来越多的红色尸泥洒了出来。
风栖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地离劫主要是知道取出劫源这么简单，就不会剖开薛净的腹部了。
她看向被梵光阵困住的地离劫主，它身上的黄色光芒越来越微弱，很快就要消失。
风栖咬了咬牙，使用神能之力，操纵着所有的红色尸泥，飞向了地离劫主。
川镜家主和四位长老根本来不及阻止。
梵光阵无法阻拦作为死物的秽土，地离劫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劫源，与劫源彻底融合。
它原本只是无形的怨气，此时却渐渐重塑了人形，像是穿上了自己最爱的美人瓷衣服。
接着，一股磅礴恢弘的力量从地离劫主身上爆发开来，梵光阵支撑不住，猛地破除，散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昏暗地底如同白昼。
四位长老以及蜃楼弟子皆被冲击出去。
夜光城上方，飘在空中的泥偶坠落地面。
地离劫主此时变成了一个浑身赤I裸的男童，看起来唇红齿白，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子，根本不像一个灭世者。
他满意地盯着自己的新躯体，冲川澜喊道：“川澜川澜，本大人能够变成人形了！你看到了么？”
川澜温声道：“看到了。”
地离劫主阴森无比地看向周围的蜃楼弟子：“本大人要将这群人碎尸万段！”
风栖看向川澜，川澜回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川澜对地离劫主道：“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让他们在你的统治下，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有朝一日会成为一缕亡魂，这难道不比杀了他们更有意思？”
地离劫主思索须臾，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确实！那本大人现在就将他们赶出去！”
语罢，风栖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旋转晃动，头顶上的泥土沙石不断坠落下来。
天边裂开一道缝隙，金色阳光通过裂隙照射进来。
地面缓缓上升，再度睁眼时，所有人已经出现在地面上，眼前是那个巨大的深坑，以及巍峨的荼山。
作者有话要说：无语了，还是结束不了，下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