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看向梦境之外的区域，那里弥漫着深沉的黑色，吞噬了一切光源，正是不断扩张的时空罅隙。

川澜恢复了所有记忆，仍旧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拦他。

即使他知晓过去和未来之事，仍是无可奈何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风栖大概猜出了为何会变成这样。如果只是普通人的命运，改变的阻力并不会很大。但川澜的命局中，牵扯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人，他若是改变了命局，便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

那个人，显然就是司琞。司琞不亡，司匀天不会登基，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场屠苏梦的唯一的收获，是川澜总算得知了劫源的下落。

川澜意识到没有必要再继续施展《太平引梦》，开始施法结束梦境。

时空罅隙也渐渐关闭。

风栖突然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川澜，将霜骨鸳鸯刀抵在他的脖颈。

川澜眯起眼眸，没想到她会在自己施法时趁虚而入。

这跟传闻中的霜骨鸳鸯刀似乎不太一样，毕竟，川澜曾听说，幕浮山的风栖最是光明磊落，从来不屑于使用下三滥的计谋。

云顾也讶异地看向风栖，抿了抿唇，似乎要说什么。

风栖面无表情道：“屠苏梦前辈，从你的梦境中，我已经猜出了劫源的下落。你无法通过《太平引梦》改变过去的事情，势必会再度求助于地离劫主，将劫源交予它。但我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

川澜很快恢复了从容淡定，开口道：“应该是我对不起你，风姑娘，其实是我在利用你。”

屠苏梦关闭后，他们面前重新出现了阶柳庭花，阿丝和风羲墨等人皆不见踪影，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张昇，此时正躺在花圃中。

此外，还有一人站在庭院正中。

那人一袭松松垮垮的轻袍，带着枯藤面具，步伐从容清翛。

在他身旁，还有一团黄色光芒飘在空中，正是地离劫主。

风栖瞬间变了脸色，捏紧了霜骨鸳鸯刀。

没想到，她竟然在短短一日之内，遇到了两位劫主。

一个毁灭了青域的风蛇劫主，一个正在成长、即将毁灭离域的地离劫主。

是世间除了魊鬼外，最可怕的存在。

她内心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那种无能为力、渺小如蝼蚁的感觉，令她浑身脱力，甚至无法站稳。

只能在内心祈祷：请玄武之神赐予我贞正的力量，持之以恒，生生不息。

她咬着下唇，眼中燃烧着一簇火，用生平最憎恶的眼神盯着风蛇，声音颤抖不已：“风蛇劫主，你究竟想怎样？毁灭了青域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插手离域的事情？”

风蛇面具下的双眸波澜不惊，顺着她的话，语气轻慢道：“怎么够呢？”

风栖被他无耻的态度气得不轻，怒火冲昏头脑，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实则，她分出一抹神识，进入了银河领域。

银河领域之中，含霜仍旧守在这里。

风栖连忙对含霜道：“含霜，夜光城以及附近区域，之所以被地离劫主掘地百尺，移到了地底下，是因为劫源就在夜光城。你们分头行动，去夜光城城外，寻找一片桃花林和一个乱葬岗，乱葬岗中有一座孤冢，石碑上刻着‘阿丝’两个字，然后你们打开孤冢，找到红色尸泥，这抔红色尸泥可能就是地离劫主要寻找的劫源！”

风栖如今已经明白，所谓秽土，就是含有强烈怨气的美人尸泥，当初珑夭召唤的，便是这股怨气。

含霜忧心忡忡道：“可是我与他们走散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风栖还来不及询问原因，陡然感觉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逼近自己，连忙退出银河领域。

定睛一看，原来是风蛇劫主的青纹蜂正朝自己飞来。

眼看就要躲闪不及，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挡在她面前。

一条墨色的长绫铺陈而来，无意中拂落了她的脸颊，冰凉如水。

长绫柔滑似瀑，像是从夜空下的深海中，裁剪下来的一片水面，是厚质沉蕴的水墨色。玄水绫末端挂着一个白玉铃铛，在长绫飞舞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成百上千的青纹蜂，嗡嗡嗡嗡，如同绿叶般飞向长绫，却被长绫瞬间裹住，登时不见踪影。

云顾收回玄水绫，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淡淡瞥向风蛇劫主。

风蛇劫主只是沉默地盯着云顾，枯藤面具遮挡容貌，看不出表情。

倒是地离劫主，忍不住嘟囔道：“你是何人？本大人怎么感觉你的招式很是眼熟。”

云顾当然不会回答它的问题。

良久，风蛇劫主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川澜：“没出意外吧？”

川澜答道：“一切如风蛇劫主所料。”

听闻此言，风栖登时明白，自己再次中了风蛇劫主的阴谋。

他把她吹来离域，只是为了让她遇见川澜。

也许川澜一开始就不打算用《太平引梦》，只是希望恢复记忆找到劫源。

因为风栖的禁术正好能够清除霊阳宫的咒术。

地离劫主听说川澜恢复了记忆，立刻喜不自胜道：“川澜川澜，你想起劫源的下落了么？快告诉本大人！”

川澜温和一笑，对地离劫主道：“劫源就在……”

风栖慌忙威胁道：“闭嘴！”

她手中的霜骨鸳鸯刀压了下去，只见川澜脖颈出现一道刺目的血痕。

可川澜毫不在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夜光城外的桃戮林……”

风栖终究还是无法对川澜下死手，只是一掌劈在他颈后，将其劈晕了过去。

地离劫主的身影正打算钻入地底，风栖便飞快冲了过去，想要拦住他。

但风蛇劫主眼疾手快，如闪电般，瞬间出现在风栖面前，一掌击向她的胸膛。

风栖仓皇避开，却错过了拦住地离劫主的最佳时机。

“笨蛋笨蛋！凭你也想拦住本大人？等本大人找回劫源，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变成秽土！”地离劫主一说完，就钻入了地底深处。

风蛇劫主步步紧逼，风栖又想起了昔日的噩梦。

无数青面獠牙的堕尸蜂拥而至，堵住了所有下山的路，将那些不断逃窜的幕浮山山民撕咬成碎片，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而风蛇劫主就漂浮在空中，无悲无喜地望着那一幕。

那时候，他看着那一幕人间炼狱的情景，就如同他此时此刻看着她。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面色简直比坟头的白蜡烛还要惨白，就像是一只临近宰割的羔羊。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但徒劳无功。

“栖栖……”云顾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轻声道：“这里交给我，你去寻找劫源。”

风栖愣住，下意识答道：“不……”

她想说，云顾根本没必要牵扯进来，要是得罪了风蛇劫主，他不仅会被风蛇劫主掌控的魊鬼追杀，还会被其他劫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云顾眼神坚定道：“我不会有事的。”

风栖与他对视良久，转身离去。

夜光城郊外，风栖凭着川澜的梦境，很快就找到了一片枯萎的桃林以及附近的乱葬岗。

这里被地离劫主搬到了地底，晒不到太阳，也没有雨露，所有植物都无法生存下去，入目之景一片荒芜。

她刚刚靠近乱葬岗，便听到了一阵尖利刺耳、直冲云霄的咆哮声。

“川澜是不是记错了！这些秽土根本不是本大人的劫源！”

地离劫主操纵术法，令乱葬岗的红色秽土全部漂浮在空中，它不断穿梭其中，却没有找到它的劫源。

风栖悄悄挪到了一座孤冢后面，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薛净？”

少年满脸无辜地看过来。

风栖：“……”

薛净吐掉嘴巴里的泥土，刚要开口，突然眼神一暗。

只见风栖身后，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缓缓走出桃林，眉眼间是他十分熟悉的冷傲。

薛净擦了擦嘴角的红色泥土，拔腿就跑。

含霜很快就看到了风栖和薛净，果断拔出剑拦在了薛净面前，肃声道：“薛净，你怎么在这里！”

薛净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哈，我本来打算回偃师城，但一不小心迷路了，结果来到了离域。”

含霜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编。

阿丝的那番话再度回荡在两人的耳畔，原本确定了的死讯也变得扑朔迷离。

薛净手心冒汗，求助地看向风栖。

风栖斟酌着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劫源，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她无声地指了指那边的地离劫主，它此时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风栖看向含霜，轻声问道：“你已经挖出劫源了么？”

含霜一脸为难：“此地极为偏僻，我刚刚抵达这里。”

风栖蹙眉：“奇怪，为何地离劫主没有找到劫源？”

难道她猜错了？劫源根本不在这里？

但这里是川澜与珑夭初见的地方，也是珑夭最有可能藏劫源的地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猛地看向薛净，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嗫嚅道：“干嘛盯着我？”

风栖：“薛净，你来到这里多久了？”

薛净：“几个时辰了。”

风栖：“你一直在吃？”

含霜满脸困惑，环顾四周，问道：“吃什么？这里哪有东西吃？”

薛净心虚地摸了摸肚子：“只吃了一点点……泥土……”

风栖缓缓将面前孤冢的倒塌石碑扶了起来。

只见石碑上刻着秀美的两字：阿丝。

风栖：“……”

地离劫主没有找到劫源，不由气急败坏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地底发出，响彻整个夜光城。

“川澜川澜，劫源根本不在这里！”

川澜苏醒后，正往这边赶来，听闻此言，面色大变。

此时他已是风烛残年之躯，满脸老态，一头白发，连步伐都有些踉跄。

再加上脖颈的血痕，显得无比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