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洛离身形消失于此,梁仲儒长叹一声,眉目间越发萧瑟。
李元长看着往日里严厉稳重的师父,一场大战之后,竟然落得如此伤残,不禁有些心酸。
而他后方跟上来的燕刀门弟子见此,也是默不作声起来,更有甚者,甚至都忍不住的想要落起泪来。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莫说是为师,就连那当世一品大宗师,乃至于武道通天的武道天人,都未必能够免俗,何况老夫焉?”
“谁都会死,我会死,你们也一样,总有一天都会离开这个世道。”
“所以你们都给老夫下去,眼下扶风县城千疮百孔,你们战死的师兄弟们尸才刚刚收敛,在这里陪着我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作甚?”
“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竟惹人烦。”
虽然眼下梁仲儒透支了气血,看起来越发衰弱。
但在教训自家弟子之时,他依旧还是那名燕刀门威严持重的老门主,威望仍在。
看着老人甩开自己的臂膀,连带着训斥后方的燕刀门弟子时,李元长驻足片刻,终究还是无奈的开口,对着后方的众弟子道:
“师父教训的是,你们还不速速下去?”
见到师父和师兄一起开口,这些本来情绪复杂的弟子,这才开始慢慢挪动脚步,往着城墙楼下走去。
梁华背着刀,直视着梁仲儒训斥弟子。
等到众多燕刀门的弟子下去之后,他才突然开口,道:
“五年之前,你向升龙拳道道主劈出的那一刀,他日之后,我会为你还回去。”
“我招惹的祸端,我自己平。”
听到这冷不丁的话语,李元长身子猛然一转,眼神中似是带着激动,而一侧的老人闻言,则只是沉默了半晌,到了最后方才有些释然,道:
“人家打上门来,想要找我燕刀门的茬子,身为燕刀门门主,老夫自然不能任他妄为。”
“不过你只要活着,那老东西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有时间能让他消停些,也是件好事。”
一老一少,目光都不在对方身上。
他们目视着各自眼前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而李元长则是垂手侍立于一侧,瞳孔间露出一缕他自个儿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师父和师兄,怕是得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罢...”
心中想着,他的思绪也不禁飘飞到了久远之前。
那还是十数年前的事情。
当年燕刀门主梁仲儒,还不是眼下这副老朽模样,而门下大弟子梁华更是刀出七品,上有长辈支撑门庭不衰,下有杰出子弟资质超群,后继有人。
一时间,燕刀门风头无量,在整个凉州都享有盛名。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能有这般成就。
整个凉州上下,乃至于北境三州所有的武道宗派都认定了,这位燕刀门的栋梁之才,他日必能成为整个燕刀门近二百载内,都未曾有人成就的武道宗师。
一时间,燕刀门威名赫赫。
可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在梁华十九岁那年,扶风县城发生了一场大事。
来自大夏中部苍州的升龙拳道真传弟子,夏云青游历至雁门,连破七处武道门派,无论是年轻一辈高手,亦或者是年长成名之辈,尽皆都败在了他那双铁拳之下。
武者嘛,总还是有些傲气的。
少年人志得意满之下,自然放出豪言,视这整个雁门武林如无物。
携带着势如破竹般的锐气,夏云青只身走到了这雁门武林的最后一站,扶风县城。
之所以将此地选为最后一站,就是因为燕刀门是整个雁门江湖中最具声威,最有希望诞生宗师的门派。
一门两七品,夏云青将燕刀门作为了他以战养拳,蓄养武道真意的一道垫脚石。
他希望能借助这成势之拳,一路打遍大夏九州,越战越强,最后击破那道神海大关,登天而上,成为先天宗师。
此举本无错。
但错就错在,他太傲了。
试武道,拜山门,即使最后获了胜利,也要给败者留下应有的尊严,这才是独属于胜者的气度。
可无冤无仇之下,夏云青每过一地,只要是胜了,那就会目空一切,蔑视各处武脉传承,全然不将这些败者放在眼里,即使这些道统有的曾经祖辈之上还出过宗师,也不例外。
被如此羞辱,不少具备血性的武者自然怒而拔剑,以身扞卫了宗派的武道传承。
身可辱,信仰不能辱!
出身与传承,乃是一名武者的立身根本,如果连这都能被当做嘲讽的对象,那未免也太过贻笑大方了。
所以,这才为后来夏云青的陨落埋下了伏笔。
他的升龙拳道是强,这点无可否认,毕竟能横扫一郡老少七品者,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
但在梁华这位百年难觅的刀道奇才手下,他的武道根基,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少年人都有血气,这位来自升龙拳道的夏云青有,出自燕刀门出道无一败的梁华,自然也有。
夏云青在来到扶风县城拜燕刀门山门之时,就已大放厥词,完全视这燕刀门传承于无物,就仿佛此传承数百年的武道流派根本不值一提。
对此,梁华性子本就桀骜,再加上这副不屑言语,他又怎能忍住?
拔刀,对拳,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刀出鞘,枭敌首,血液溅三尺,扞卫宗门声誉。
这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
前来踢馆,自然就要做好踢馆失败,身陨于此的准备。
可坏就坏在,升龙拳道的当代道主,是一名迈入六品境许久的成名宗师。
而夏云青,更是他教授许久的亲传弟子,可以说是一步一步带到大的。
弟子被杀,做师父的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徒死师来,没有宗师镇压底蕴的燕刀门,能顶住一尊赫赫有名的宗师压力,没有交出梁华这位真传弟子,只是将其逐出师门,就已经是尽了平生最大之力了。
梁仲儒抗住了升龙拳道道主的压力,以弟子被逐出师门为理由,拒不交出梁华,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错误。
而在李元长看来,他这位师父唯一犯的错,就是没将事情缘由从头到尾,好好的耐心讲给自家那位师兄听。
也就是因为这一桩当年的旧事没有好好处理,才造成了这师徒二人十几年都未曾见过一面。
“十几年了,师兄他估计也早就已经想清楚了。”
“只可惜这两人都犟的很,谁都不愿低头去找对面,不愧是师徒二人,连脾气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