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还记得,他头一次遇见小江照时,是在璃月港最繁华的街道上。
璃月已经建立几千年了,就连魔神战争的胜者都已作古了多半,它却依旧欣欣向荣。
他以普通人的面貌,走在街上,感受着独属人间的烟火气。
自从将权柄连同玉京台一起移交给七星后,他就和仙人们一起退居绝云间了,高处不胜寒,终究是比不上璃月港让人舒心。
这时,一阵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街边坐着个小丫头,正掩面大哭着,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璃月的治安还不错,并没有人敢在众目睽睽这下打这个小丫头的注意。
有好心人与她搭话,她只顾着哇哇大哭,直接把人家吓跑了。 𝙈.𝙫𝕆🅳𝙩𝓦.🅻🄰
简直像个小刺猬。
他问周围的商户:“这是谁家的孩子?”
“不知道,可能是走丢了,坐在这哭一下午了。”
“没有人来找过?”
“还真没有,你看她穿得这么讲究,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可有钱人家怎么会放任孩子丢这么久?”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过去,被商户叫住了。
“你别过去,她不会说话,只会哭,回头再让人误会了,左右我一直在这看着,她家里人找过来之前,我不会让她被人带走的。”
“我先试试。”
旁人有理由坐视不理,但他不行,他是岩王帝君,有责任关怀璃月的每个子民。
他蹲在小丫头面前,柔声问:“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你家人呢?”
果然,回应他的是哭声。
这也并非难事。
有种术法,能安抚人的情绪,让人冷静下来,恰巧他会。
从前是用来帮助夜叉压制业障的,如今……不提也罢。
小丫头没过多久就停止了哭泣,但仍将头埋在膝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又问一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的父母呢?”
不提还好,这一提,小丫头又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不要我了呜呜呜。”
遗弃可是重罪。
他有些生气,但还是尽量放缓语气,怕吓到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我先带你回家再说。”
天色渐晚,小孩子身体不好,还在这坐着容易着凉,有什么事,他会以岩王帝君的身份,与她的父母交涉。
“呜呜呜不回家,不要回家!”
他更生气了。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让孩子宁愿在这里坐着,都不肯回去。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顺着小丫头的话哄着:“好好好,那就不回家,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小丫头抬头,红着一双眼睛,委屈道:“我没有钱。”
那一刻他如遭雷击。
她的眉眼,同故人如出一辙。
还有她身上淡到足以让他忽视良久的白泽血脉。
这分明是……
他眼眶一热,差点儿就落了泪。
这时,小丫头的哭声令他回神。
原是先前的商户凑到她面前,想带她去吃东西,但她害怕陌生人,又哭了起来。
商户没办法,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埋怨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提到钱就不动了?我不要钱行了吧,快抱她进来喝点热乎的!”说着,就先进店里忙活了,边走还边念叨着什么:“吃什么长大的,拍两下我这手还挺疼。”
“我们过去吃东西好吗?”
小丫头点点头,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似乎在等他……抱?
这种两步路都要人抱着走的小娇气包,真的是被人遗弃的吗?
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抱了起来,但他的手法生疏,小丫头似乎坐得不太舒服,一直在挣扎。
身后传来商户嫌弃的声音:“真是的,到底会不会抱孩子!”
小丫头纠结了一会儿,也小声道:“我自己会走路。”
他将她放回地上,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店中,商户果然为她准备好了一碗热汤,和几个奶香四溢的小饼。
趁她认真吃东西,他装作无意地套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江照,今年五岁了。”吃东西的小孩子没什么防备,问什么答什么。
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初见之时的确惊讶万分,但冷静下来才想起,他与江照,再见其实是必然。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送她回家。
“家在哪里还记不记得?
小丫头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回家故意不说,还是真不记得了。
“那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父亲叫星星!萍姥姥说,一到晚上他就会在天上看着我!”
哦,那就是没有父亲。
“萍姥姥是谁?”
“萍姥姥就是萍姥姥,她是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那萍姥姥住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想她的时候,她总会在我家门外等着我。”
商户插嘴道:“萍姥姥?天天在玉京台赏花的婆婆?”
“你认识?”
“见过几次。”商户回忆里了一下,道:“是个和善的老太太,见谁都笑呵呵的,小孩子会喜欢她也正常。”
“等她吃完,我们去玉京台看看。”
“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可能还在?”
“碰碰运气罢了。”
如若萍姥姥不在,他就带小江照去月海亭找甘雨,让她帮忙照看一晚上再说。
商户打量了他几眼,随即取下围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倒不是说他看着不像好人,但如此草率地将一个小孩子交给底细不明的人,她不放心。
“自当如此。”
他并没有不悦,相反,他非常欣慰,这种有脑子又负责的热心人可不多见了。
他和商户领着小江照往玉京台走,刚进门,就遇上了一个神色焦急的老婆婆。
“萍姥姥!”
小江照挣开他的手,往老婆婆身上扑去,老婆婆轻轻松松就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小江照则搂着她的脖子,看着亲昵极了。
那不是……歌尘吗?
阿萍、萍姥姥,怪不得……
商户放心下来,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原来是您。”像是才认出他。
“这是……?”
“这是江越江小姐的女儿,下午母女两个大吵一架,小孩子气性大,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江越,是现任瑶光。
原来江照并非是身居高位后移居玉京台的,而是打小就长这里。
“她……”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和……没有关系。”
当着小孩子的面,她不好提另一个人,左右大家心里清楚是谁,完全不必说出来。
他也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他不会在小江照在场时说的。
小江照一听这话不干了,把头埋在歌尘的肩膀上哇哇大哭:“不去!我才不去!她说我不配做她的女儿!那我也不认她当母亲!”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歌尘。
江越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是……这么教育孩子真的没问题吗?
折花最叛逆那几百年,气得留云头顶的彩色羽毛差点儿掉光时,留云都未曾说过此类重话。
歌尘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话里带了些埋怨:“江越总觉得小阿照不够优秀,可她才将将五岁,对她要求这么高做什么?”
“她对孩子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只是有时过于严厉了些。”
他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小江照被养得这样娇气,显然是没怎么受过委屈。
小江照仍哭得厉害,歌尘一边哄着,一边往月海亭走:“不哭不哭,今天不回家了,姥姥带你去找甘雨姐姐。”
他一听,眉毛顿时就拧起来了。
合着甘雨也知道,单单瞒着他一个人是吧?
没多久,歌尘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帝君,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她和甘雨都当是巧合,怕他伤神,才没告诉他。
“她们生得那么像……”
“她才多大,容貌都没完全长开,您怎么就能看出她与阿照相像?”
小江照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始至终都不觉得她与江照有半点相似。
“那她身上的白泽血脉该作何解释?”
“白泽血脉?”她一怔,“她身上竟有白泽血脉?”
“有,只是略有些淡。”
淡到……纵使是他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可是……帝君,她和阿照一点也不一样,您常来看看就知道了……”
她不愿小江照活在旁人的影子之下——那是江越家独一无二的小老虎,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没说话,算是应下来了。
在此之后,他常常隐去行迹,站在玉京台的一角,看小江照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丫头变成骁勇善战的少女,看她因为江越毫不留情的训斥不顾形象地伏地哭泣,看她拿到火元素神之眼后渴望得到江越的一句称赞,看她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对母爱的期待……
不可否认,江越是个极为称职的瑶光,但她绝不是个好母亲。
他有时实在看不过去,甚至让甘雨私下提醒她:教育孩子不必揠苗助长,小江照是个聪明孩子,顺其自然就好了,但……完全没用。
好在,小江照身边还有不少能给她来带温暖的人。
歌尘、甘雨……以及三位新生的仙人。
这事说起来怪他,他在玉京台待得太久,没注意,不小心让一些植物长期受他的神力浸染,生了灵智,化为人形,比如玉京台内长势最佳的琉璃百合和霓裳花,以及……歌尘从留云洞府移植过来的那株绝云椒椒……
留云种出来的,总归是同寻常的不大一样,小江照喜欢吃,歌尘也愿意因此去忙活。
没成想……
歌尘问他怎么办,他说:“他们因她而生,自然该留在她身边。”
“我是说,小阿照盼这辣椒许久,现在变成人了,该如何与她交代?”
“……我会想办法再找留云要一株。”
总之……不能让孩子空欢喜一场。
是,孩子,在他眼里,小阿照依然是个孩子。
他其实看得清楚,小江照和江照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他会像对待晚辈一样,在逢年过节时托歌尘或是甘雨送她些有趣的礼物。
在小江照十七岁那年,江越死了,积劳成疾——工作狂大多都如此结局。
让她竞争瑶光之位是江越的遗愿。
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做瑶光,就像当年江越没问过她的意见,就强迫她习武一样。
她只能寄希望于百姓和他。
百姓不投她、帝君否定她,她就能顺理成章地逃离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背靠安宁商会,加之母亲江越威望极高,百姓怎么可能不投她,而他又有什么正当理由拒绝她担任瑶光之职?
何况,她是个极骄傲的人,被神明否定足以击垮她。
所以,璃月港有了瑶光江照。
许是没有天分,小江照虽与江越一样拼命,但政绩远不如江越,倒是平民出身的天权凝光后来居上,隐隐有成为七星之首的架势。
她生性乐观,并没有因此沮丧,反而顺理成章地将不少工作推给了凝光。
凝光是个有大志向的,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能为她积累经验和威望的好事,双赢之下,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后来,玉京台对面开了一间药庐,名为不卜庐,他原本不怎么感兴趣,直到见过药庐的主人,一个文弱的少年医者,看见他脖子上盘着的那条白蛟,心头才微微有些触动,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也随之重现于他的脑海。
他发现安之魔神陨落后,曾多次去沉玉谷看过,可是那里除了破败已久的小屋,什么都不剩了,包括这只白蛟。
他坚信白蛟并没有死,魔神死亡的能量波是小范围的,他或许会忽视掉,但瑞兽死亡时的异象范围极大,他不可能看不见。
他需要找到白蛟,弄清楚安之魔神的死因,也算是给逝去的故友一个交代。
没想到,再见它,已经是几千年后的今天了。
它是怎么避过所有人,熬过千年的漫长岁月,他并不知道,但他能看出,这条白蛇已命不久矣,只能凭借未知的契约,与凡人共生,延续生命。
可禁术毕竟是禁术,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忍不住在想,它到底有什么执念呢?若是需要,他愿意帮它完成,也算全了一段因果。
长生若是知道他所想,估计会答一句:“我也不记得了,只是隐隐有点印象,什么人留下了极其重要的嘱托,等着我去完成。”
可到底是谁,留下了什么嘱托,它都忘了,只有在梦中,才能遇上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小女孩,温柔地叫着它“长生”。
但它坚信自己一定会想起来,至少在生命的尽头,有个交代。
为弄清长生的事,他随便化了形,装作新奇,去药庐看了看。
这一趟,恰巧遇上了小江照。
破军堂事务繁忙,他已有月余没见过她了。
少女不断长大、变强,同他记忆中的江照差别越来越大。
江照身子不好,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但小江照却如同初生的老虎般活力四射,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他默默苦笑一声。
不像才正常,毕竟她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少女托着血流不止的左臂,不知疼痛一般,平静地走到少年医者面前,问:“这种伤,你们这里能治吗?”
安宁商会靠药草起家,名下也有医馆,可那里离玉京台实在是太远了,她懒得跑,正好门口新开了一家,
试一试水平如何,若医术高超,以后从这里治疗也是一样的。
少年医者见她伤得不轻,连忙帮她拉开椅子,道:“自然是能治的,快坐。”
然后叫药庐里的学徒拿来处理伤口的必备药品,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
少年医者看着她一声不吭,忍不住问:“你不疼吗?”
“怎么会不疼?”
“为什么不显露出来呢?强忍着只会更难受。” 𝓜.𝙑𝓞𝘿𝓣𝙒.𝓛🅰
少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显露出来有什么用,旁人只会觉得我矫情。”
再说了,忍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只有他知道,这个旁人,指的只有江越。
其他的人,看见她身上破个小口子,都急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嫌她矫情?
这时,少年医者脖子上的白蛟,吐了吐信子,被少女捕捉到了,她大惊:“这玩意是活的?”
他微笑一下,答:“是。”
“是要留做药材吗?”
长生:?
这可给它气坏了,正要开口反驳,只听少年医者语气温柔却坚定:“当然不是,它是我的家人。”
“它有毒吗?会咬人吗?”
少年医者继续好脾气地笑道:“没毒,不咬。”
少女一脸不信。
她的认知里,蛇这种冷血动物都是野性未驯的,怎么可能亲近人?
长生:忍不了一点!
“不要把我和那些终其一生都灵智未开、最后只能成为蛇干的家伙混为一谈!”
而且它不是蛇!不是蛇!不是蛇!
虽然它忘记了好多事,但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它还是清楚的!
少女怀疑人生了,用没受伤那只手,指着长生,磕磕巴巴道:“它……它会说话?”
长生:“快收起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在一旁忍俊不禁,这白蛟,嘴上还是不饶人。
少年医者终于注意到他了,问:“这位先生徘徊已久,不知有何贵干?”
他道:“来与你谈一桩生意。”
这不是他信口胡编出来的理由。
归终留下了一些药香方子,大概是安之魔神所创,若是交给长生,说不定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且,他把往生香的方子也揣过来了,这玩意工序复杂,他实在懒得自己做,不如让人代劳,至于报酬,多给些摩拉就好,反正他有的是。
“先生到那边稍坐,我处理完病患就来。”
他虽在一旁喝茶,但小江照和白术那边动静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少女一脸兴奋:“你这蛇挺有意思的,我能常来找它……找你们玩吗?”
“不卜庐事务繁忙,白日里只接待病人。”
言下之意是,若是她想,可以下班之后过来。
“那我懂了!”
后来,少女总是白日里带着一身伤上门,让一人一蛇陷入沉思。
“长生,我怀疑她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不能吧?她不至于为了唠几句嗑就让自己伤成那样吧?”
小江照是理解错了,但受伤也确实无奈,因为近些日子璃月突然多了些至冬人捣乱,她每天忙着收拾这帮人,自然伤痛不断。
这事他也知道,只是来得太突然了,他仍在调查之中。
如今的至冬女皇并不是曾与他多次宴饮的故人,而是先女皇的义女,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他印象里,现女皇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相反,她和她母亲一样的温柔、仁慈,怎么会派手下来璃月捣乱?
可无论他怎么查,事实都是如此。
现女皇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般,孤僻、无情,他曾去信表示关怀,但她没有回,仍不断地在搞事情。
他自问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念着与先女皇的情谊,才容忍了她几次,可她执迷不悟,他也只能一边收拾了至冬小卒,一边以牙还牙,暗中给至冬找着麻烦。
可至冬人终究是闹出了大事。
这件事还要从许多年前说起,当时他路过翠玦坡时,见周围草木枯败,心生疑窦,明明是初春,怎会有如此景象,莫非有什么东西在吸收灵气以滋养自身?
然后,他在一个隐蔽的洞穴里,发现了一缕尚在恢复中的魔神残魂。
是弗流斯。
当日弗流斯与幕后之人同归于尽前,只留下两句话,一是她想回翠玦坡看看,二是托他照顾赫乌莉亚。
后来,他就将处理过的魔神残渣葬在了翠玦坡。
想不到……她竟留存了一缕残魂。
这世间最令人欣喜之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于是,他用自己的元素力滋养着弗流斯的残魂,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几百年,她就能恢复如初了。
但……愚人众发现了她的存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加速了弗流斯恢复的速度,随之而来的副作用也相当明显——弗流斯丧失理智,从翠玦坡一路打到了璃月港,不少千岩军都死在她手里,包括……小江照身边的琉璃。
至于后面的事,若有可能,他此生都不愿再次回想,就像当年在归离原的那一战一样。
总之,他赶到时,歌尘难得地变回了曾经的模样,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不远处躺着伤痕累累的小江照,和一团尚未爆炸的能量波。
他来不及多想,先控制了能量波。
这时,那株由绝云椒椒化成的冷峻少年跪在他身边,扯着他的衣摆,求他救救小江照。
小江照身上并没有致命伤,但灵魂已经因血脉觉醒而粉碎——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再怎么救,都是醒不过来的。
他相信绝云知道。
绝云是仙人,怎会不清楚,只是不肯就此放弃罢了。
后来,绝云不知怎么查到魔神残魂一事和至冬人脱不了干系,二话不说就带人将至冬人在璃月最重要的据点北国银行查封了,里面的至冬人也全都被扣留了。
他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有制止。
他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只不过是因为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不适合大闹一场。
但绝云在北国银行最隐秘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堆仿制百无禁忌箓。
非常好,这次真的踩到他的底线了。
他提着贯虹之槊直接打进至冬宫去了——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生过这样大的气了。
其实在异国的土地上,他的力量会有所削弱,不过问题不大,对付至冬女皇,还是绰绰有余的。
女皇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自然是吓坏了。
坎瑞亚一战后,天理不知为何受了重创,沉寂至今,他若真想要了她的命,没人能救得了她,包括天理。
“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您听我解释,滥用百无禁忌箓之事,我并不知晓!”
至于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她又说,他们是同一战线的,博士研究百无禁忌箓确实是她授意的,初衷是唤醒剩下的魔神,为以后反叛天理添一份力。
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们若不横插一脚,弗流斯本可以苏醒的!
她还说,博士在她的计划中举足轻重,现在不能死。
“还请您顾全大局!”
他气笑了。
怎么?他替故友、晚辈报仇,反而成了不识大体、无理取闹了?
那他们算什么,帮助璃月清理魔神残魂的正义之士吗?
“我建议你考虑清楚再说话。”
“等尘埃落定那日,您可以亲手杀了博士为瑶光报仇。”
“太久了,等不得。”
“那……那您可以先杀几个解解气,但不能都杀完了,计划真不能没有他!”
“?”
后来,他同至冬女皇签了一堆契约,才不情不愿地将此事揭过去。
没办法,他的确该顾全大局,璃月不只有弗流斯和小江照,还有万千百姓。
等他回了璃月,看见小江照的那一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他熟悉的样子,变成了另一副他熟悉的样子……
原先活力四射的少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单薄、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后者……是他记忆里江照的样子。
小江照确实是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么……这具躯体呢?会不会在某天、在另一个灵魂的操纵下,睁开眼睛站起来呢?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落荒而逃。
但他还是常来破军堂。
为了霓裳。
她在霓裳身上看见了甘雨的影子,便破例亲自教她习枪。
那年,甘雨亲眼看见折花死在战争中后,一滴眼泪也没掉,央求他教她更厉害的术法。
他事务繁重,她就去求魈。
于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甘雨在逐渐变强,最终能独当一面。
魈曾告诉他,甘雨有时会深陷自责,她觉得,若当年她有这等本事,说不定大家都不会死。
可她那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麒麟幼崽,战争的胜负与她没有多少干系,她又何必钻这种牛角尖呢?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某天,女皇突然来信说需要他的神之心。
他没当回事,想来若是急着要,女皇会再来信的。
她五百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
随手把信一扔,他就变化了模样,跑去璃月港散心了——她是懂给他添堵的。
至冬、女皇和愚人众的存在,只会令他想起不愉快的事。
璃月港依旧繁华,似乎少了谁都不会影响它正常运转,那么……少了他呢?
摩拉克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这时,他听见一个商人对手下如此夸奖道:“你很好地完成了你的职责,现在,去休息吧。”
他在熙攘的人群中驻足良久,思绪也不由得飘远了些。
以前,他每每到璃月港巡视时,常常会想:“如今的璃月港会是江照喜欢的样子吗?”、会问自己:“够好了吗?”
但他每次都觉得: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次他却想说:就当够了吧,他真的好累……
他……真的好累……
所以,哪有什么突如其来,不过是蓄谋已久。
等女皇再来信,他便半推半就地应下了,还顺手做了个局。
愚人众,不坑白不坑。
他化名钟离,来到往生堂,以与前任堂主有契约为由留了下来。
在往生堂工作,也这个局中重要的一环。
现任堂主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名叫胡桃,表面上十分欢迎他,暗地里让人调查他的来历。
他象征性地遮掩了些细节,想看看胡桃有多敏锐,能否担得上这份重任。
只是,胡桃不走寻常路,以考核为由,约他去无妄坡。
他掐着点到地方时,胡桃正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埋怨道:“钟离,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想在往生堂干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忆起,沉玉谷初见之时,单薄的少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着:“钟离,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他沉寂许久的心跳得厉害。
“喂!钟离!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接受考验?我往生堂可不留没本事的人!”
然后……他就被狠狠地捉弄了一通。
不过是些小把戏,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确实让人猝不及防,就连他也难得地手忙脚乱了几次。
“不错不错,很有本事,现在本堂主宣布,你正式成为往生堂的一员了。”
他哭笑不得,但好在目的达成,也不算白忙活了。
在往生堂的日子平淡又舒适,他很喜欢。
胡桃的朋友有时会来找她。
那是一个活泼的少女,身边还有一只小……咦?马科修斯?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旧友,不可置信地盯着马科修斯左看右看,之后……怔了许久。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腊肉窝窝头,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锅巴!”
名叫“锅巴”的马科修斯委委屈屈地收回了手。
“抱歉,这位先生,锅巴以为您心情不好,才会递给您食物。”
他摘下手套,接过锅巴手里的腊肉窝窝头,笑道:“托他的福,我现在很开心。”
他曾记得,有一段时间,江照看见马科修斯就会莫名低落,原是知道他以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若有机会,他定会告诉江照,这种变化并非是不可逆的。
知性承载于魔神的力量之中,只要魔神仍活在世上,失去的力量就会不断恢复,知性自然也会随之恢复。
只是,以马科修斯现在的状态,恢复知性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再过个三千年才会彻底好转,也或许需要更久,但总归是有清醒的一天的。
“先生,锅巴好像很喜欢您呢!”
“那我办完事回来就陪他玩。”
现在,他要去赴约了。
在往生堂混了这么久的日子,也该办办正事了。
愚人众的公子听说往生堂有门道,费尽心思特意约他出来,想打探仙祖法蜕之事的。
当然,消息是他自己放出去的,就等公子上钩了。
不过……仙祖法蜕的事得另说,他就“死”这么一回,总要把送仙典仪给他办好,才能让他毫无负担地做事吧?
他忽然自嘲地轻笑一声。
什么送仙典仪?当年许诺会为他办送仙典仪的人,如今又在哪呢?
这般想着,忽觉背后有异。
一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少女眼神清澈,正惊异地盯着他。
他几乎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的琉璃亭。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某年的江照,指着这个地方,佯作高深莫测地说:“这个地方风水不错,我猜,这里以后一定是个特别的地方。”
的确特别。
他的故友,从来不在过去。
他强行压下忍不住上弯的嘴角,抑制住内心的欣喜,面上一片平静,上前问道:“要不要进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