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安自嘲地勾唇,一把丢下蒲扇,黑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陈延云:“师父,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围着莫姑娘转!”
陈延云不耐地皱眉。“这与你擅自和倚梦生联系有何干?”
仪安眸底透露出一抹深色:“联系又如何,师父不是也留了东西给她么。她找上来不也是迟早的事?”
陈延云脸色阴沉,虽然被斗笠遮了个严严实实,周身的气压无声宣告着此人现在心情十分糟糕。
“你跟踪我?”当时去埋尸体,取香囊留帕子,只有他与秦年二人!
仪安抿唇:“我怕师父出事,便远远地跟着。”
陈延云冷哼,他也不想再与仪安争执这事,只是仪安从未跟他去过皇城,也不曾接触到康王府的人与事!
他怎么能精准地确定,留线索给的就是倚梦生?实在是荒唐!
“那你怎么知道我留线索给倚梦生而不是其他人呢!
当时,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从前身边服侍的婢女与倚梦生就是一个人。”
仪安突然抬头,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的笑容,但是却暗含诡谲。
“这个师父就不必思量了,反正也是无关紧要。倚梦生的忙,咱们帮了以后可有大用处。”
仪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下不过是提前一些而已。”
陈延云暗惊,突然觉得这个跟了自己许久的小徒弟变了,变得他一点儿都不认识。甚至有些……害怕……
忍下心中突如其来的害怕,陈延云冷笑:“不必思量,身边的徒弟本以为是知根知底的,结果……你觉得若是你,能放下么?”
仪安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漫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师父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只要知道徒弟对您绝无二心。
而这一次与倚梦生合作,不仅能够在乱世中保全自己,而且对青山族也很好!”
青山族!
陈延云死死地咬紧牙根,仪安竟然还搬出了青山族。青山族一事是他永远的噩梦!
青山族历代都是草原霸主,兵强马壮。可是却碰上了司明乾的大军掠夺,强抢,烧杀!
火光印红了草原上的夜,族人们悲伤的呼喊……
还有司明晔强迫他雌伏,那段时光太过黑暗,浑浑噩噩。
陈延云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上情蔓毒留下的骇人疤痕也随着紧攥的拳头鼓动。
“师父,别怕别怕。”
仪安看出陈延云的恐惧,勾唇,脸上的笑容与稚嫩的脸形成了巨大反差。
他笑着走近陈延云,大胆地握住陈延云藏在袖口中的手。
吐出的每个字都十分温柔,带了几分缱绻。
“徒弟是肯定不会欺瞒伤害师父的,我只是为了让师父早早地彻底报仇。
青山族的仇已报,师父的情蔓毒还欠着呢!”
“师父,我帮你好不好?”
陈延云被回忆锁住,浑身阴冷,陡然被握住了手,这只手就如同进了火炉一般炙热。
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被仪安带着就抱了他。
陈延云半蹲下,两人紧紧抱作一团,陈延云甚至缩在了瘦小的仪安怀中,仪安垂眸拍打着陈延云的背,一下一下。
“别怕,师父。都有我给你挡着,我会帮你解决一切的。睡吧睡吧。”仪安敞开领口,脖颈上带着香囊,安魂香丝丝缕缕钻进陈延云的鼻腔。
察觉到怀中人渐渐平缓的呼吸,仪安又点了睡穴,这才朝窗外道:“为了看戏,大名鼎鼎的倚梦生竟然也有听墙角的嗜好?”
“哈哈。”一个劲装黑衣女子袅袅婷婷地从厨房正门进来,指尖还勾了两个小酒盅,叮当作响。
“若是不听听,哪里能看到血煞子竟然还有这般温柔。”
仪安并不在意她的调笑,瞥过她手中的酒盅:“算你识相,放桌上吧。莫望昔与你说了什么?”
“给了我一些银子找客栈住下,然后送帖子上门。”倚梦生耸耸肩叹气,“哎呀,真是一点儿暗箱操作都不留啊。”
“算她聪明。”仪安勾唇。
与江湖人士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是麻烦。
不然,可就不是中个毒那么简单了。
“是呢。不过她身边可是卧虎藏龙,哎……不愧是香饽饽啊,与我们这些阴暗中的虫子可不同。”倚梦生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她为司明晔出生入死办事这么多年从未失手,却偏偏没能护住青墨哥哥。
到底是谁杀了他!
身上的伤口,碎裂的肋骨和脏腑都证明了青墨死前的痛苦,可有这些手段的人太多太多,她根本无从找起!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可不是虫子,你是蛇蝎。不过,司明晔那个小人还真愿意放你离开啊~”
倚梦生全然不顾他的讥讽,冷笑:“谁知道呢。”
谁知道是不是司明晔派人杀了青墨哥哥,然后勾她回去求他帮忙找出杀人凶手顺便再让她为他卖命几年呢。
当然,也说不准就是陈延云下的手!毕竟太巧合了。
仪安瞥过倚梦生的眸子,里面有一些复杂的深色,仪安挑眉:“不过,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师父?若是是我师父杀的呢?”
倚梦生垂眸,撩了撩垂在胸前的墨发,违心道:“一个被药物控制最后废了武功的人断然不能做到那般的伤痕。”
虽然怀疑,但是权衡利弊,还是先和陈延云结伙,若是出了问题,再杀了他也不迟。
仪安眼中闪过一丝郁色,这个女人在说谎。若真的觉得不是,直接说不是就好,她这样……
不就是在为自己权衡利弊与师父结伙找借口么!
“不是还有我么。我可是血煞子啊。”仪安漫不经心地扫过倚梦生慌乱一刻的面容,终于心中舒爽了一分。
倚梦生挣扎片刻,勾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是么?无冤无仇,为何向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下手?”
“拉拢你啊。我师父身上的情蔓毒不也是你给弄得么?”仪安就像是找到了一个玩具,疯狂地试探着倚梦生的底线。
他要确保,倚梦生不会害师父。一丁点儿想法都不能有!
倚梦生这才反应过来仪安的作为,遂扯了个难看的笑容:“血煞子何必试探我。若换做你,你也会疑神疑鬼。”
“没有如果。”仪安掷地有声,他才不会像倚梦生一样是个连伴侣都护不了的!
“不过,我奉劝你,若是想让我师父帮你,乖乖的别起坏心思。”
倚梦生:“可以,我并不是蛮横无理之徒。但要真是陈延云的过错,我定然不会忍。”
犀利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划过陈延云,随后收敛。
“你大可以试试。”仪安抬头冷漠地看着倚梦生,瞬间,他又展开了一个无辜可爱的笑容。
酒窝深深陷在脸颊。
“其实,我突然发现倚梦生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是非常适合你。”
以前,倚梦生是寄托了一份情思,如今就是满满的讽刺。
倚靠白日梦过活么?
倚梦生:“这个就不劳血煞子操心了。”说完,抬起下巴瞄了两眼仪安胸口处的陈延云。
陈延云可不是什么敷衍一通就能糊弄过去的主。等醒来,肯定得闹一场。
倚梦生也学着仪安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模样。
“夜深了,需要我亲自送倚梦生姑娘出去么?”仪安狠狠地碾压过亲自这两个字。
咬牙切齿。
倚梦生当然不会不知趣地再待着,立刻离开了这个小院。
仪安垂头,看向陈延云的眼中有不符合年龄的欲色,还有不符合常人有的疯狂波澜。
“师父,多喝点我的血。”仪安信手拿了刀割破了手掌。
一手捏着陈延云的嘴,一手握拳,血液沿着纹理滴答滴答流入陈延云的口中。
一滴啪嗒打在了唇上,刹那间就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仪安觉得好看极了,伸出手指使劲摩挲抹匀嘴唇上的血液。
娇艳如花。
血煞子,其实就是用了许多草药养起来的药人。他从小无父无母流浪,被一个怪郎中捡回去养成了药人。
等他懂事后才知道怪郎中其实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手下血煞子的血肉能生死人肉白骨,也能杀人于无形。
后来,怪郎中被年幼的他欺骗弄死,他也就顺理成章接手了所有血煞子。再后来,就是遇到了陈延云。
其实,他还未过十岁,却已经经历过比常人百倍千倍的磨难。但是在陈延云面前他却甘愿蠢一些。
不过现在他不想再掩盖什么,既然陈延云把他唯一不擅长的情思挑开了,真实的他迟早都得挑明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