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只穿了里衣便跟着涟漪出来,看到雾御寒也是一怔,三步并两步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道,“你找我?”
雾御寒点了下头,“嗯。”
“有事?”
“没有。”
“没有?”
自从雾御寒游历人间回来后,他走过的最远距离便是从石床到洞口那段路了,这么些年都没变过,乍看到他,宗政的惊讶程度比其身上的人血被成功隐匿了还大。
雾御寒提起手指点了下宗政的左脸,又点了下他的右脸,在对方疑云密布的眼神注视下自语道,“嗯,是活生生的脸。”
说着,他就转身走,轻飘飘的身体像幽魂一样飘荡,宗政拽住他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雾御寒细细想了一下,回头道,“我梦见你死了。”
宗政不相信,“上一秒发生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会记得梦里的事?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雾御寒老老实实说道,“不止一次。”
宗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梦”不止一次,顿了顿,道,“要回落雁山?”
雾御寒嗯了一声。
宗政道,“等下我,我穿了衣服送你回去。”
雾御寒又乖乖的嗯了一声。
从头到尾,两人谁都没有看涟漪一眼,谁都没有顾及他此时的心情,哪怕是宗政回房穿衣服、路过他时,那微微勾了下的唇角也不过是一种“我有急事、别挡道儿”的下意识反应。
雾御寒就站在那里,乖乖巧巧,一动不动,脸若桃花,身姿清瘦,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去关心、想去保护、想去疼惜的娇俏,赫山宗政说过,他有喜欢的人,喜欢到了不忍强迫的地步,那么,就是他了吧!涟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自嘲。
宗政穿好衣服出来时,涟漪已经去了湖边,他看着他的背影走向雾御寒。
雾御寒道,“我打扰你了?”
宗政道,“没有。”
雾御寒看着他依然没有收回来的视线,道,“我自己回去。”
宗政这才看他,道,“说了送你,就是要送你的,走。”
湖边有风,很凉。
涟漪就那么坐着,手捏着一根草转来转去,刚才的一幕在他眼前一遍一遍的回放。
两人的互动是那么自然,自然到旁若无人。那个人对他是那么随心所欲,随心所欲到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转身走人。而他呢,对他是那么的温宠,温宠到不顾……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想来想去,最终的落点依然是自弃、自嘲、自讽。
自己于他,不过是新鲜未过的玩物!
宗政回来时,天已大亮,这个时间从落雁山到这里能走两个来回了,他却现在才回来……
涟漪什么都没说,心平气和的看着他,道,“你该走了。”
宗政道,“怎么又让我走?”
涟漪正视着他,道,“你不走,我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了几米远,宗政追上去,拉住他,“因为雾御寒?你不吭声我也知道,肯定是。”
涟漪想甩开他,手却被他抓的更紧,他无奈道,“你放开我。”
宗政道,“雾御寒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他的情况有点特殊,我必须送他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一句话概括了他的行为,却准确避开了涟漪所有的疑问,他其实很想问问宗政,为什么,那个人能这般轻易地找到他,整个雪域,拥有这项特权的,他,是不是唯一一个。可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人在他心里无人能取代的地位还不明显吗。
苏敏走了过来,远远地停在一边,担心地看着这边,见两人僵持不下,提了一晚上的心咆哮着往上窜,她几步过去,小心翼翼的看了下涟漪的脸色,才疑问地看宗政,“君上?”
宗政只道,“刚刚我听到某人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应该是饿狠了。”
苏敏自然明白这是他找的台阶,赶紧接道,“早饭备好了,移步餐厅吧。”
说着,苏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霎时间,两道视线都集中在了涟漪身上,他不想在乎宗政的感受,但是他不想让苏敏再担心,默然地吸了口气,提步去了餐厅。
一直等到涟漪落座,苏敏才略略松了口气,拿起筷子恭敬地送到宗政面前,“君上 。”
宗政接过来,眼睛盯着涟漪,见他吃饭的姿势文雅,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文雅起来。
涟漪忍不住道,“干嘛学我。”
宗政道,“谁让你吃饭的样子也这般好看。”
涟漪一噎,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你们慢用。”
说罢,他便出去了。
苏敏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宗政叫住了她,“今日我就要带涟漪走。一找英塔,二找慈铭。”
苏敏脸上的担忧一扫而光,又惊又喜,“多谢君上。”
宗政道,“先不要谢我,能不能消除涟漪心中的罪恶感,我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苏敏道,“有君上这句话,就足够了。以后,有用得着苏敏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宗政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走到外面,站在廊下,遥望着湖边涟漪的身影,因着昨晚的事,他很担心涟漪会拒绝跟自己离开。
走到他身边,迟疑再三,正准备开口时,涟漪却主动说了,“可以离开了是吧。”
欣喜之余自然是诧异,涟漪却没有给他问的机会,当即就跟苏敏辞了行,眼看如此,宗政自然不会再想其他。
但到了岔路口,涟漪道,“你我就在此分开吧。”
宗政不解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英塔的吗?”
涟漪道,“英塔我来找,你还是去找慈铭。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耽误你的时间。”
宗政侧眼道,“你还在生气?”
涟漪只是看他一眼,便提步踏上了右边的小道。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决定,从今以后与他分道扬镳,再无牵扯,但转身的刹那,“此生永不再见”的颤痛超出了他的预期,可已经转身了,已经决绝了……忽地,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腰也随之被另一只手臂箍住,往怀里一带,撞上了身后人的胸膛,只听得那声低沉,“我跟雾御寒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涟漪无暇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只是知道,他枯死、跌落进深渊的心像春风拂过一般,有了绿色的生机。
想什么以后,想什么永久?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奢望。说到底,赫山宗政是他阴暗人生里出现的“意外”,如果不是他,灭掉常氏一族后他就该死了,苟延残喘到今日,不就是想让这份“意外”带来的美好多持续些时日吗?
罢了,算了,转身,涟漪望着他的眼眸,道了一声“嗯”,那是相信他的信号。
宗政赶忙道,“那我们一起去找英塔?”
“不。”
“嗯?”
“换一下顺序,先找慈铭,再找英塔。”
“……”
“过去的事已成定局,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先找慈铭,尽快完成你隐匿人血的心愿。”
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真的不知道,但见他没有自弃之感,宗政高兴了,“好。听你的。”
清凉山在右手边的方向,宗政却要往左走,涟漪纠正他,“清凉山不是这个方向。”
宗政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凉山已经被毁了,慈铭不知所踪,找他需要周全考虑,在此之前,我要去个地方。”
涟漪问,“去哪里?”
宗政道,“山洞。”
他们,第一次交合的山洞。
篝火的痕迹还在,旁边的石头上整齐叠放着一件衣服,不肖细看,就知道是涟漪那件烈火衣。
宗政道,“我没有在雅舍看到烈火衣,就想着你是不是已经放到了这里,果然……”
当初,两人在客栈分道扬镳时,涟漪说要把烈火衣放在这里,让宗政一个月后去取,现在远不到一个月,涟漪道,“我这人懒,回雅舍时顺路把衣服放在了这里。”
这可真不顺路。
如今看来,他给自己设置的生命终结期限就是一个月。
宗政道,“你的衣服还是你来保管,”他有心去拿,一想那烫人的要命感,便改口了,“还好没被人偷走,你快穿上他。”
涟漪走过去,拿起上面的纸条递给宗政,“解除结界的咒语。”
宗政看也没看,直接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你的就是你的,赶紧穿上。”
涟漪道,“这件衣服对我可有可无,但是你,好像快到时间了。”
他说的是月圆之夜。
宗政想了下,骂了一声,“该死!”
离开雪域时还有十天,在雅舍住了五天多,现在,所剩时间不到三天。原本是来这里让他重新带走烈火衣的,怎么到头来自己成了需要烈火衣保护的那个,但转念一想,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拒绝,道,“烈火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涟漪点着头,似乎认可了他的话,须臾,给了他一个朗朗的笑容。
宗政松了口气,催促道,“赶快穿上。”
涟漪却缓步走到了他面前,望着他眼眸的视线垂下,手,拉开了他的腰带……
憋了一个晚上,宗政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处在蠢蠢欲动的飘然状态,一点火星子就能烧了他这片满是黄料的大草原,更何况,还是涟漪这般的主动。
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胸膛,捏住了他的衣领,倏地往前一拉,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说,“想要吗?”
对着这张清冷魅惑的脸,宗政咬死了牙关也说不出不想的话,“想”字刚出口,涟漪就扯掉了他的外衫,抬手勾过烈火衣,解开衣服上的结界后拍到了他身上。
宗政不满意了,“你诱惑我。”
涟漪眉梢一挑,清冷中带着一丝不屑,“你管这个叫诱惑?”
哈?
这还不叫诱惑,那真诱惑起来……赫山宗政的心窜到云巅上了,满心欢喜地想着,还真是小看他了。
等宗政把烈火衣穿上,涟漪道,“这处山洞,易守难攻,我们就还在这里吧,我去设结界。”
说着,他就朝洞口走。
“涟漪。”
宗政叫住他,走到他面前,道,“你先回雅舍,月圆之夜过后我去找你。”
涟漪凝望着他,“你觉得,这个时候我会丢下你吗?”
“……”
宗政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乍然一听,心脏的跳动都要比之前有力。
可雾御寒的直觉一向很准——10岁那年,半夜,雾御寒拽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宗政,跑到了空旷的山野上,未几,地下剧烈的晃动震塌了他们睡的那间瓦舍。
既然雾御寒有那样的梦,还不止一次到让他离了落雁山来找自己,那么大概率,他很难平安无事地度过此次的月圆之夜,他不想把涟漪也拖进杀身之祸了心,一听他要跟自己离开雅舍,就把这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
宗政加重了语气,“听话!”
涟漪垂目想着什么,未几,抬起了眼眸,“若是在床上,我会很听话的,让你为所欲为……”
一句话,差点儿没让赫山宗政把鼻血喷出来,真真是,真真是太小看他了,妖孽,十足的妖孽!!
什么伤、什么死、什么狗屁的月圆之夜,全都抛在了脑后,宗政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抵到墙上,堵住他的嘴,用力的亲吻像是把他拆吃入腹一般……
黑蝶飘然而至,绕着宗政飞了一圈,又飞一圈,再飞一圈,眼看赫山王沉迷美色无暇他顾,索性,一股脑的冲到了他眼巴前儿。
烦躁!
暴躁!
宗政一把攥住黑蝶,磨着后槽牙,“说!”
涟漪微微喘着,看看宗政,又看看黑蝶,奇怪间,宗政已经是听完了黑蝶报来的消息,冲动猴急的情绪逐渐冷却,眼神闪烁迟疑。
涟漪问,“它说什么?”
宗政带着几分不解,“它说,母亲召我回去。”
“楚旋仙君?”
“嗯。”
既然宗政是半妖,那楚旋定然就不是他的生母了,涟漪有心想问,但看他陷入沉思模样又觉得此时不便打扰他。
过了会儿,宗政道,“母亲很少在月圆之夜前后召见我的,怎么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