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唱那首歌只是一时兴起。
他看着曹瑞舞出独属于汉卫时代的古朴舞步,一瞬间梦回前世,不由自主便开口唱了起来。
中古之前,士人以风雅多才为荣,崇尚“六艺”精通。文臣武将并无明确区分,很多人都是上马统兵打仗,下马抚琴高歌。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会被嘲笑,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符合主流审美。
赵舒权半是被迫半是主动地成了一个精通六艺、文武全才的士人典范。
古人娱乐活动不多,宴饮上无非是些歌舞才艺的表演,舞剑算是比较高级的一种。赵舒权印象之中,曹瑞登基之后便只在自己面前跳过剑舞。而自己不是执剑与他共舞,便是高歌鼓乐为他伴奏。
即便如此,次数也是寥寥。帝王之尊,本该是被人取悦,而不是取悦于人。
他不知曹瑞为何会在试镜会上展示剑舞,只觉得眼眶泛酸,忍不住便要泛起泪光。
曹瑞的剑舞,力量不似自己那般充沛阳刚,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十八岁正值盛年的身体柔韧灵活,舞步轻盈,收放自如。手中剑虽然只是道具,起落婉转间,剑身宛如灵蛇翻腾,力量暗藏在看似柔软的动作中,舞出了一种独特的凛然之美。
赵舒权太久没有见过了。
他太久没见曹瑞舞剑,也太久没见他如此美妙的剑舞之资。
前世卫景帝从二十八九岁起,身体便开始走下坡路,年过三十之后更是多病。即便想要舞蹈,气力不足,也难有完美状态。
赵舒权口中唱着久违的《越人歌》,内心情绪翻涌,几欲落泪。
他的瑞儿,此时此刻,终于又好端端活生生、健健康康地在他眼前了。
只不过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与生死相比,又是何其无足轻重!
舞步收,歌声止,鸦雀无声。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呆住了,沉浸在歌与舞的完美契合中,梦回汉卫。
赵舒权自己也没回过神来。他的眼睛看着曹瑞的动作,大脑几乎不经思索便跟着唱出了配合这段舞步的曲子。这首《越人歌》,前世曾是他们的闺房之趣,熟悉到根本无需思考。
舞步停止,曲子便也停了下来,可赵舒权的思绪还在前世与今生的交错之中。因而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仍在曹瑞身上,毫不掩饰地凝视着,只见少年收了动作,回身看他,目光深邃。
千年风华,恩怨过往,在这一眼之间仿若繁花吹雪。
曹瑞双手抱着剑,面向杨放导演,也对所有人行礼:“曹瑞献丑了。”
少年语声清冷,听不出气息有丝毫混乱,显然游刃有余。
所有人反应过来。杨放导演当场叫了声“好!”对身边的宋尧说:“厉害!真厉害!这段我要想办法加进剧本里!”
宋尧胖乎乎的脸上笑眯眯的:“古琴你也想加。你想加的东西未免太多,要超时的。”
“那就加时长,拍到杨导满意为止。”赵舒权豪迈地说,也是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的眼泪都快从眼角流出来了,他不能在这个场合失态。
高湛忽然对赵舒权说:“想不到赵总还有这个才艺。赵总刚才唱的是《越人歌》吧?发音和调子我都是头一次听到,真是太独特了。待会结束后,能不能请教下是从哪里学来的?”
赵舒权哈哈一笑:“老高的求知欲又犯病了。这个回头再说。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也不该是我。”
“主角”只是静静站在舞台中间被众人审视的位置,却让人隐隐有种被他审视的错觉。
尤其是赵舒权。
他的直觉让他隐约有几分后悔。刚才那首曲子似乎暴露了自己。本来就觉得今天的曹瑞有点不大一样,怎么还这么“一时冲动”呢?
他低头避开曹瑞的视线,发微信给张方:曹瑞的记忆怎么样了?有没有恢复迹象?
张方很迅速地回复:没啊。他的行为模式没有明显改变,不像是恢复记忆。除非他太会演,连我这个心理专家都能骗过去hhh。
赵舒权:……
卫景帝确实善于隐藏心事,但,也不至于藏到这个地步,他多少能看出端倪。他也觉得曹瑞不像是完全想起来了,但就是跟之前有点不大一样。
杨放导演两眼放光地看着曹瑞:“现在咱们进最后一个环节。这几页剧本,是谢清允的一场个人戏,你试试看?”
曹瑞表示没有异议。工作人员把剧本递给他,杨放导演告诉他准备好了就开始。
放在所有试镜评委桌子上的剧本都是一样的,两页打印A4纸,戏的内容不多,台词是独白,没有对手戏演员。
但难度不低。这一段个人镜头是谢清允被陈维嘉囚禁在寝宫后的一段心路独白,要求演员表现出少年天子那份悲愤、屈辱、不甘、又略带恐惧的情绪,非常复杂。
赵舒权心里暗自不爽杨放挑了这么一场戏是不是在难为人,当着面又不好说什么。
迅速看完剧本的高湛已经在兴味昂然地观察曹瑞。贺珣则低头看剧本,似乎在思索。
赵舒权略有些担心地看着曹瑞。虽说宋尧已经跟他拍胸脯保证,十拿九稳,他对曹瑞能否驾驭难度这么高的表演还是心里没底。
早前没想到,给他弄个难度低的古装偶像剧先练练手也好。虽说是项目赶上了,自己这样会不会有拔苗助长的嫌疑?
抱着碎碎念家长心态的赵舒权胡思乱想着,听到曹瑞开口问杨导:“导演,必须严格按照剧本演吗?我可以加入自己的想法么?”
杨导愣了下,立刻点头:“咱们这不是正式实拍。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但是不能改戏。”
“我明白,我不是要改戏。”
少年说着,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发冠。如瀑的长发倏地滑落,带着微微一点卷曲。
他将发冠递给跑上来的姜小芬,看着赵舒权解释:“宫变被囚,又是晚上在自己寝宫,没人会把头发好好梳起来的。”
赵舒权只好在不明真相的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沉默着点头。
姜小芬把发冠郑重地捧在手里,脑残粉一样的目光让赵舒权一阵恶寒。
公司规章是不是应该加一条——禁止磕公司内部CP?
曹瑞放缓了脚步,目光也跟着沉静下来,众人便知道他入戏了。
少年的步伐很轻、很优雅,迈着高贵的步子走到距离杨导大约十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俊美的脸上沉静如水,眼睑微垂,神色疲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
“呵,陈维嘉,你竟连见都不敢来见朕。从前叫你来寝宫,巴巴地像条色中恶犬!”
少年天子咬牙切齿,一句独白如同从牙缝中迸出,唇齿微微颤抖,整个面部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是完美如画,连龟裂都只是微微的一丝。
他的两只手攥在腰腹的位置,双手各自握拳,死死地攥着,颤抖明显,可以想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不显。
痛苦至极,也隐忍至极。
沉默片刻,少年手上的力道忽然卸了,下颌微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愤恨褪去,疲惫的神色更深、更寂。
“罢了……罢了……是朕愚蠢,与人何干……”
少年做了个大幅仰头的动作,仰目望天。赵舒权看懂了,那是为了阻止眼泪流出眼眶。
戏结束了,杨放导演非常满意:“很好。细节非常到位,也确实比我们剧本的安排更符合角色的情绪。原声也很棒,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不能用原声了。”
宋尧夸赞道:“两个多月前还是个纯素人,想不到今天完全就是个成熟演员了。赵总和小曹都下功夫了。两位影帝觉得怎么样?这个谢清允还行么?”
影帝也看资历和级别。
高湛笑得温和谦逊,看着曹瑞说道:“如果是两个多月时间从素人到这个程度,我看只能说是天才。我觉得你演得非常特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是‘演’出来的,我感觉你就是成为了那个人、那个被爱人背叛的少年天子。这种沉浸式的表演方式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你很厉害。”
高湛自己也是沉浸式表演方式的践行者,话语中的肯定和欣赏显而易见。
曹瑞谦逊地行了一礼:“谢谢您,高老师。但我知道我还差得很远。我听说过您。您的所有电影作品我都看过。我非常期待能有机会向您请教。”
贺珣没有点评太多,说了些大众化的赞美之词,表明态度。
赵舒权又让编剧也说了几句。这位编剧是业内资深,跟天元传媒和梧桐影业都有过多次合作,赵舒权不希望让对方误会曹瑞是因为觉得戏不好才改了细节。
曹瑞不过是真情流露。赵舒权看着少年刚才的表演,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卫景帝独自在寝宫憎恶他又思念他的模样。
那是他不在场的属于卫景帝的“个人独白”,赵舒权却仿佛在今天得以窥见。
杨放导演忽然说:“对了,贺珣、曹瑞,你们两个能现场来一段对手戏吗?我想看看你们的CP感。”
赵舒权瞬间瞪大眼珠。CP感?什么CP感?要怎么看有没有CP感?
曹瑞没什么反应,不知听没听懂CP感的意思。不过赵舒权觉得他大概率是知道的。身边跟着姜小芬那么个八卦小天使,要想不知道也难。
少年不动声色,倒让贺珣尴尬了。影帝露出明显不自然的笑容:“哈哈、对手戏啊。要……现在吗?我没准备,担心影响曹瑞的试镜。”
杨导很来劲:“没关系,曹瑞的试镜已经过了,我纯粹是想确认看看。要是CP感不足,你们最好在开机前想办法好好培养一下。”
赵舒权感觉自己的毛炸了又炸,头一次看贺影帝不顺眼起来。当初选角陈维嘉,不知怎么的,他在一众实力派青年男演员中一下相中了贺珣,觉得他各方面都合适,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后悔。
杨导坚持,曹瑞没有反对,贺珣只好答应,接过了工作人员送上的剧本。
杨导挑的这场戏是陈维嘉与谢清允的初见。
少年天子刚刚被太后责罚,散发赤足、失魂落魄地离开太后寝宫,恰恰与应招入宫觐见太后的陈维嘉迎面撞见。
陈维嘉惊艳于皇帝的美貌,错愕于他的无力,心头隐约浮现的欲望,宛如一粒被洒在心田的种子,悄悄萌发而不为人知。
谢清允痛恨太后的跋扈专权却又无力对抗,面对崭露头角的青年武将感到无地自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一眼,日后万劫。
曹瑞演得很好,又恨又气又羞又恼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表达很到位。
贺珣有点放不开,但也马马虎虎大概演出了那个意思。
唯有赵舒权几乎掰断了放在桌上用于记录的铅笔。
作者有话要说:我新开了预收文啊~~~~~~~
大家去我专栏看一眼呀~~~~~~~~~~
求求了求预收!
《被退婚后成了咸鱼岛主》分手?可以啊,没意见。但是我的岛,你也别想上!
《与青梅竹马的冤家互换身体后(娱乐圈)》古板老土科研狗和万人迷小太阳当红歌手互换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