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花了一点时间把他弟骂了一顿,回来发现曹瑞坐在长椅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气泡酒,喝出了几分心事重重的感觉。
深夜的江边公园,独坐长椅的美少年沉浸在阴影之中,堪称完美的容颜因为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平添了朦胧的想象空间,反而更吸引人。
赵欣觉得,即便自己那个弟弟真的是因为美色而对这个少年一见钟情,其实也说得过去。这少年的确有足够的资本。但他总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片刻之后,欣赏美人的赵欣反应了过来——曹瑞好像喝错了酒。
他在便利店买的酒并不全都是3%的果味气泡酒。他喝不惯那种甜甜的果汁汽水一样的东西,另外买了几罐11%左右的进口调味酒,其中一罐正被曹瑞拿在手里,看样子已经快被喝空了。
他听说过,这孩子酒量超级差,赶紧上去夺过易拉罐,果然看到曹瑞眼神有点飘忽。
赵欣堆笑哄人:“小曹啊,你还好吧?我看时间很晚了,送你回去吧?”
曹瑞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坐在椅子上不动。
赵欣有点尴尬了。这是他弟的心头肉,他自己也有未婚妻,他觉得自己要是上手拉人抱人,虽说有正当理由,好像也不大合适。
正在他琢磨卖个人情给弟弟打电话把人叫来,曹瑞忽然开口:“不要叫他过来。他还有伤在身。我就是有点晕,还没醉。我还清醒。”
赵欣被惊得呆了,忽然觉得自己跟弟弟一样,其实也小看了这个少年。
曹瑞抬起头看着黝黑宁静的水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刚才是不是他打给您的?是不是问我怎么样了?他一定会说太晚了,要您赶紧送我回去,是不是?”
赵欣沉默片刻,心态恢复:“小曹挺了解我们家赵乐啊。”
“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曹瑞语调冷清一如面前的江水。
赵欣想了想,试探着说:“我弟弟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可能在这方面有点迟钝,有些事情不知该如何表达。小曹你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呢?”
曹瑞没有回应。
赵欣马上补充:“当然你要是喜欢女孩子,完全接受不了这种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让我弟死心,不会缠着你的。”
“不一定吧。”曹瑞幽幽地说,“我觉得赵舒权不一定会听您的建议。他不会轻易被任何人说服改变主意,我看得出来。”
赵欣瞪圆了眼睛。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小时候还凑合,十七岁之后真真是有主意得很,自己确实说服不了他。
但是被一个外人,还是个认识不久又失忆的美少年当面指出,大哥的面子还是略有点挂不住的。
算了,赵欣决定让赵舒权自生自灭。当哥哥的管不了这事。
正想再次劝人回家,曹瑞又开口了:“您说赵舒权他没有谈过恋爱,一次都没有么?那他岂不是……”
“处|男。”赵欣很直接地说,“从小到大给他塞情书的人不少,男的女的都有。据我所知,他一个都没接受,身边干干净净。”
曹瑞神色微妙。
赵欣耸肩:“妈一度担心他有什么毛病。现在这个社会很开放的,别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根本不是问题,哪怕他跟我们坦白说自己想去做变性手术做女人,家里也不是不能接受。”
曹瑞瞪大眼睛,满脸震惊。
赵欣突然意识到少年没有记忆,未必能理解自己话中的玩笑成分,赶忙找补:“你放心,他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否则他早就去做手术了。”
曹瑞迅速起身:“我们还是回去吧。”
迈巴赫离开江心公园前往医学中心的途中,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赵欣专注开车,曹瑞坐在副驾上看窗外,心不在焉。
手机的轻微震动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赵欣偷瞄了一眼曹瑞查看手机时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不过敏锐如赵欣,还是在少年的嘴角看到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
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戏吧?
快到医学中心时,赵欣抓住时机问曹瑞:“住在医院里不会不方便么?有没有考虑什么时候出院?”
曹瑞的回答模棱两可:“我会考虑的。”
“如果是担心没有地方住,又不想住回赵乐那边,我来帮你想办法怎么样?”
“不用了。”曹瑞微微一笑,“一个赵先生的人情我都还不起,就不再麻烦另一个了。”
赵欣终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我算是服了你了,小曹。赵乐那样对你,根本不是为了卖人情啊。”
曹瑞也笑了,看着不远处的医学中心:“不是人情是什么,总得当事人自己说出口吧?这种事,难道也能让哥哥代劳么?”
目送少年礼数周全与自己道别后走进医学中心,赵欣发了微信给弟弟。
“你有没有想过,曹瑞可能是有点喜欢你的?”
“当然,跟你脑袋被开了瓢没关系哦。”
·
赵舒权因为赵欣的微信,一晚上没睡着觉。
当晚收到微信,他立刻打给他哥。赵欣接了,对于他追问“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无动于衷,只训斥他:“磨磨唧唧,你不怕人遇到更好的,直接把你这个婆婆妈妈的东西丢垃圾桶?”
赵舒权:“……”
赵欣的语调是百年一见的严肃:“我问你,赵舒权,你是不是对人家孩子的过去知道些什么?他的失忆跟你有关吗?”
赵舒权沉默了许久,回了一句明知道算是默认的话:“哥你不懂。你别问了。”
赵家大少爷直接在手机另一端口吐芬芳,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总之我算明白了。你要不是色迷心窍,就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在这玩赎罪是吧?行,别牵连咱们洛城赵家的名声就行。”
赵舒权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哥不懂,谁也不可能懂。
那些前世纠缠二十多年的权谋与爱恨,如今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之中,在午夜梦回的寂寥中犹如氤氲的烟雾纠缠着他,让他一次次回味那份蚀骨的痛。
他还是没忍住,发了微信给曹瑞:我哥没说什么冒犯你的话吧?
曹瑞很快回复:赵大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赵舒权盯着“赵大哥”三个字酸溜溜了很久。
接下来的周六周日,他特意避开了张方的医学中心,甚至连自己受伤的事也没告诉老朋友。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曹瑞,只好指使李鉴每天跑一趟,没事找事,没话找话。曹瑞以为他在家养伤,反复叮嘱李鉴照顾好他。
其实赵舒权根本没闲着。周一的试镜还有一堆事情需要最终确认。周五录完的节目样片也赶着发了过来。晚上夜市那件事还有些后续的公关工作要处理,派出所那边也把他叫去一趟配合调查。
而曹瑞这两天也没出门。根据知情人士张方透露,少年周六练琴,周日看剧本做准备,唯有周六上午惯常的心理咨询让张医生感到有点意思。
据张方说,曹瑞问他:“医生,如果我在梦里见到一个人,并且不止一次见到,是不是说明这个人对我来说,颇为重要?”
得到了张方的肯定回答,曹瑞紧接着问:“那我如果在梦里和这个人有……有一些比较亲密的举止,是不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我的……”
张方说那倒不一定。梦境之中的事多半不是真实的情况,尤其是梦境中体会到的情感关系,很有可能是当事人的臆想或者期许。
对赵舒权受伤毫不知情的张方用很八卦的语气对他说:“你说他是不是做了跟你的春梦,所以才会这么问啊?嘿!老赵,你还要把人放我们医院多久?你忍得住?”
赵舒权用严肃的口吻让张方有多远滚多远,心脏却忍不住怦怦乱跳,脑子也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没有忘记询问张方,曹瑞有没有透露时常梦到的那个人是谁。张方不无遗憾地告诉他,曹瑞说记不清楚,梦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好消息是,我从他透露出的信息侧面推断,应该是个男的。你不用担心他的取向问题了。”张方说。
赵舒权为这件事又是一晚上没睡着。
躺在卧室里翻来覆去,前世与曹瑞的种种过往犹如走马灯。曹瑞做没做春梦他不知道,自己倒是快被逼疯了。
他们前世虽然一辈子见不得光,也曾做过许多极尽疯狂的事。幕天席地不是没有过,大军营中暗夜幽会也是常事,夜夜入宫侍寝更是他曾经赐给他的“独宠”。
可回忆的尽头,总是停留在长剑出鞘、寒芒刺眼的那一幕。
他永远不会忘记,卫景帝看向自己的眼神何其冷漠,曾经无数次亲吻自己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又是多么冰寒。
“夏侯成,你当真以为朕对你是真心的?朕真是受够了你的自得而不知!从始至终,朕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你敢说你当年找上朕,不是看上了朕的大皇子身份、图谋这份‘襄助之功’?朕不曾亏待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还不知足?”
“朕从未心悦过你。每次被你压在身下,朕都感到无比恶心!”
赵舒权狠狠闭上眼睛,咬牙对抗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像曹瑞一样失去记忆,忘掉这份已经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痛苦回忆,真正重活一世、重新开始。
可他也舍不得。
哪怕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利用,他也舍不得。
哪怕那人嘴上说对他是假,可那柔情满溢的眼神、细腻温柔的举止,又怎么可能是虚情假意整整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