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整洁的CT机房外,赵舒权看着房门紧闭的更衣室,喉结轻轻滚动几下,扭头叮嘱穿白大褂的张方:“这机器确定是最先进的吗?要多长时间?辐射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好吧?”
远见医疗研究中心最年轻的研发小组负责人张方白眼翻上了天:“拜托赵舒权,你以为我很闲?体检而已,你非要我陪着我忍了,连CT都要我动手来做也就算了。可你再这么啰嗦我真不干了!你自己来操作?”
赵舒权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张研究员别生气。你来。你来。”
张方白了他一眼,转向操作面板,嘴里碎碎念:“就算是资助人也不能这么不信任医生。不是看在高中同桌的面子上,我才不会为五斗米折腰。医生是需要被尊重的职业啊。”
赵舒权面无表情地说:“下周阮景的新电影举行首映见面会,第一排最好位置。三张。”
张方倏地回头,嘿嘿咧嘴笑:“四张行么?我老叔也是阮姐姐粉丝。”
“……十张以内,都行。”赵舒权指了指等候室里的曹瑞,“可以开始了?”
“等他躺上去就能开始。”张方恢复了正经表情,“不过老赵,你是不是多此一举?这小伙子又没什么症状,各项血液指标都没问题,做什么全身增强CT啊?”
赵舒权立刻就要激动:“他都失忆一个多月了,这不就是症状吗?”
“导致失忆的原因有很多,CT真不一定拍得出来。”张方吸了一口气看向准备室,不解道:“哎?他在搞什么,为什么不上去?”
CT室中,护士用专业而温柔的声音和动作引导曹瑞,试图让他脱下外套、除掉金属物品后平躺到CT机上,摆出适合检查的姿势。
曹瑞却站在原地盯着仪器,一动不动。护士几次尝试,他仍然无动于衷。
赵舒权心里便明白了几分。CT机对曹瑞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令他心生畏惧,听说要躺上去更是不知所措。他让张方等一会,起身推门走进检查室,礼貌地请护士先离开。
曹瑞抬头看向赵舒权,薄唇紧抿。赵舒权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柔声道:“没事的,躺在上面一会就好了。”
难得没有拒绝赵舒权的肢体接触,曹瑞的视线垂下来,暗地里咬着嘴唇。
赵舒权的手顺着对方的发丝来到肩头,轻轻怕了拍:“我来给你示范一下。你先出去,看好我是怎么做的。”
说完,他抽出腰带、脱下手表放在一旁,长腿一迈坐在了CT机上。张方按住通话器叫了起来:“你搞什么,老赵?你坐在上面干什么呀?”
“先给我检查一下吧。”赵舒权大喊了一声,转向曹瑞柔声道:“你帮我出去跟张医生说一声好吗?我最近经常头疼,也想顺便做个检查。你先在外面看着,等张医生帮我做好再换你进来。”
曹瑞盯着他看了片刻,轻轻点头,半信半疑地转身。
赵舒权看着他走出检查室,跟操作间的张方说了几句话。在张方的白眼和曹瑞惴惴不安的目光中,赵舒权尽量把动作做得缓慢清晰,按照规定的姿势在CT机上躺了下来。
检查很快速,只是出去之后挨了张方一顿骂。赵舒权敷衍地笑了笑,注意力全都在曹瑞身上。
少年被仪器缓缓送入检查区域,脸色苍白,面孔紧绷,全身都是僵硬的。检查耗费的时间并不长。即便如此,等仪器停止运转,曹瑞还是吓得连起身都艰难。
赵舒权早就在检查结束的瞬间冲了进去,扶着曹瑞从仪器上坐起来,询问他感觉如何。少年俊美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摇头不语,看起来疲惫不堪。赵舒权把人半拥在怀里,不住地轻声安抚。
操作间里的张方和护士看傻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从未见过没有生病的患者被不是家属的陪同人员如此呵护。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早上空腹抽血时,年轻人看到采血针头也是面色煞白,内心惧怕又说不出口的模样,同样被赵舒权安抚了许久。
张方联想到赵舒权打电话给自己时遮遮掩掩的说辞,超出常理过分细致的检查项目,还有那年轻人极度简单、缺失了许多内容的个人信息……
年轻有为的医学专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老同学利用了。在赵舒权扶着曹瑞从检查室出来时,他忍不住瞪了不地道的老同学一眼。
想包小情人,又怕小情人不干净,特意带来检查一下?赵舒权啊赵舒权,啧啧,功成名就、堕落了。
浑然不觉老同学看自己的眼光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赵舒权催着张方看片子。他实在很想知道,曹瑞的失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能不能治好。
“咦?你别说,还真是有点问题……”
张方盯着片子说出的话让赵舒权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追问:“什么问题?他怎么了?”
“别那么紧张。”张方安抚“病患家属”,指着片子上的一小块阴影区:“你看这里,应该是一个血块,刚好压迫了他的记忆系统。他之前受过脑外伤吗?”
赵舒权顿时答不上来。人不是他找到的,他不了解最初的情况。他当即让张方等一下,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给崔文翰。
令他失望的是,崔文翰也没能提供更多线索。当时他们把曹瑞从河里捞出来,大家都以为是溺水,没人想过脑外伤。加上影视基地附近那家小医院条件有限,做急救便耗尽了资源,没有人想过要做脑部的检查。
张方仔细地盯着片子看了一会,肯定地说:“记忆丧失应该是这个原因。就是不能确定他的脑外伤是在哪里造成的。不过你别担心,这个血块并不大,位置也没什么凶险。慢慢吸收掉之后,可能记忆就回来了。”
赵舒权忧心忡忡:“真的吗?血块会不会带来别的风险?不能动手术给他清理一下吗?”
张方激烈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太着急导致降智了么?搞清楚啊,动手术就是开颅,最低限度也要在头骨上钻个洞。血块的位置不会对生命造成危险,为什么要动这么大的手术?”
赵舒权沉默,知道老同学说的没错。可是想到曹瑞脑中存在血块,他就感到极度不安。
张方好一度安抚加解释,拍着胸脯保证会通过自己博士导师的人脉联系最好的脑科专家来会诊,赵舒权总算暂时放下对血块的担忧,叮嘱:“开最好的药,多少钱都没关系。”
“……药不能多吃哈,先提醒你。再说吃了不一定有效哈,也提醒你。”
“要你这庸医何用?”赵舒权皱眉,又问:“骨龄测试显示,他的身体现在确实是十八岁对吗?”
张方又指了指片子:“CT也是一样的结果。你看,他的大脑前额叶皮层明显处于青春期后期,大概是17岁到19岁的阶段,与成年人——也就是你,明显不同。”
赵舒权叹一口气,接受了现实。既然自己魂穿回来都能无缝衔接回到17岁,曹瑞在穿越来到现代的过程中发生了某些时空位移造成的偏差,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他看向坐在等候室里的曹瑞,端着护士特意为他冲泡的热可可,正在小口地喝着,难得流露的拘谨可爱让他心中汹涌澎湃着无尽的怜惜,恍惚想起了前世第一次与对方相见的情形。
那时被救的人是自己。被误认为要寻短见,被曹瑞从河里拉起来的人,是他赵舒权。
自己舍弃了前世唾手可得的至高权力,逆天改命将他带来现代社会,本就奢望借助现代医学的力量挽救他垂死的生命。一个小小血块造成的记忆丧失固然遗憾,至少,他的生命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了吧?
张方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赵舒权,你知道自己看人的眼神活脱脱像个花痴变态么?我想你不是在看我家医院的护士对吧?”
“别胡说,我只是正常关心员工身体健康。今天的体检也只是公司福利罢了。”赵舒权坦然辩驳。
张方:“……”行,你就瞎掰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赵舒权确认曹瑞和护士不可能听到诊室这边的谈话,试探着问张方:“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目前的医学水平,有没有可能预测一个健康人以后会罹患哪些严重的疾病?”
“你是说基因检测?有可能啊。不过那也只是可能性,不是说带有某种致病基因就一定会罹患这种病,只是风险略高。”张方说完随口一问:“你想给自己测测看?”
“给他测一下。”赵舒权说完看到老同桌满脸震惊,赶在对方开口前把人按住:“别一惊一乍。你是医生。想想你的职业尊严。”
张方缓了很久才“心平气和”地问:“婚前检查有没有你这么仔细的?那人有什么家族病史让你不放心吗?”
赵舒权知道这件事很难解释。
他其实就是想查出导致卫景帝英年早逝的疾病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能够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准备。既然是以原本的身体穿越而来,非常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再度发病危及生命。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情况,如果到时候不能救他,那么穿越一场便毫无意义了。
赵舒权很害怕、很着急,但他面对医学专家,实在说不出“你相信时空穿越吗?”这种话。
他尽可能让事情听起来比较科学:“是这样,他虽然失忆,但我们找到他一个远房亲戚,已经去世了,年仅三十三岁。他那个亲戚去世前没能查出病因,就是……发病到去世只有不到一年。亲戚体质比较弱,小病不断,一开始家里人也没想到会一病不起。”
张方皱眉:“是小地方的医院查不出来吗?没去大医院看看?”
赵舒权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条件有限,去不了医院,耽搁了。症状也实在不太明显,你要说的话,就是断断续续地发烧、食欲不振、没力气……别的也真没什么特别的症状了。”
张方脸上浮现出悲悯的神情,片刻之后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远房亲戚生病去世,关那孩子什么事?你想太多了吧?”
赵舒权一阵无语。前世面对日渐憔悴的恋人时那种深沉的痛苦和令人发疯的无奈从记忆深处浮现,啃噬着他的心。那时他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学医的,不能给恋人做出诊断。
他像高中时打闹那样揪住张方的衣领:“你别管。总之我就是不放心。你就说,你能推测出这些症状可能是什么病吗?”
张方嘴里叫着“冷静”,做出投降的动作:“我服了你了。你以为我是跳大神的,听你空口白话就能下诊断?不过听起来,有白血病的可能、也有慢性肾衰竭的可能。不像是心脑血管疾病。如果没有哪里疼得很厉害,大概率也不是癌症。”
赵舒权呆了片刻,摇得更凶:“那他刚才检查有哪些指标不正常吗?”
“你要不要等我们今天的检查结果全出来再说啊?”张方彻底投降,“基因检测我马上帮你安排。立刻。”
赵舒权总算放开了饱受蹂|躏的医学专家,扭头一看,只见曹瑞站在诊室外,透过玻璃窗用看猴戏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和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