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几，现在几点了？周常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他伸手在床头柜乱摸，拿到手机摁下开屏键，咦，怎么还是黑屏，没电关机了？

浑身肌肉也很酸痛，周常低低□□出声。家里没有挂钟，他勉强站起来摇晃着往桌边走，摸到桌上的手表一看，已经下午一点半了。窗帘紧闭，家里光线昏暗，感觉不出已经是午后了。

周常拉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打开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随手擦掉嘴边的泡沫，周常想起来，今天是4月17日，自己被停职居家的第6天。那么手机也不是没电了，而是自己一开始就关掉了。

停职以来周常就独自在家过着颓丧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饿了就吃家里能吃的一切零食，没有了就拿冰箱里的存粮随便做点面条炒饭。直到昨天家里没剩一点吃的了，他才晚上10点出门开车到很远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便当零食和啤酒。昨晚是他6天来第一次出门。

他并不想与外界联系，也不想收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他窝进椅子里，打开电脑，挂上耳机，接着播放昨天没有看完的电影。桌上自热米饭盒子的出气口往外冒着一股股白烟。

周常端过加热好的饭菜往嘴边送，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反正吃饭是无滋味的，只是出于求生本能才要进食罢了。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突然失去了味觉，再也无法尝出任何食物的滋味。

但是饭菜刚进口他就觉出不对劲来，舌头居然尝出了咸味！他又吃了两大口，味觉确实恢复了，能尝出卤肉的咸香、米饭的甘甜。这也算是自己倒霉的这段时日以来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吧。

吃完午饭，周常从地上捡起昨晚穿过的外套和牛仔裤，往口袋里摸索着，却没有找到预想中的烟盒，甚至连钱包也不在。他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开了很远的车在荒凉的街边找了家没有顾客的便利店买东西，然后遇到了绝对不想再看到的人。

会不会掉到车里了？去车库看看吧。直接坐电梯到地下二层，不用经过地面，而且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楼里几乎没人，可以尝试出门。

周常将手里的衣裤潦草套上，做贼一样摸出家门，坐上电梯。

翻遍车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烟盒和钱包，周常颓丧地瘫在后座上。没想到还是如此倒霉。他摸着额头苦苦思考，难道是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拿走了？

昨晚买完东西出来，后面有人叫住他：周老师！

没想到在这偏僻地方还能遇到自己的学生，周常深吸口气回头。高高瘦瘦的男生，长相甚至可以称得上柔美，手里也提着购物袋，灯光打在他浅色的头发上，映得发色更淡了。

周常感觉空气在这一刻冻结。文彬，这个恶魔。不管是名字还是外貌气场都跟恶魔两个字完全不沾边的人，在周常心里只配得上这个称谓。

那个恶心的下午一下子闪回周常的脑海。文彬在办公室里泪如雨下当着年级主任和校长的面，控诉周常猥亵他。

所有事情的起因是一场很小的纠纷，发周考试卷的时候周常将不及格的数学试卷扔到文彬的脸上，厉声道：你就继续跟那帮不学无术的人渣混，迟早完蛋！

文彬抬头看了周常一眼，那个眼神十分冷漠怨毒，从来不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但周常知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很快文彬恢复了可怜的模样，将试卷紧紧攥进手里，眼泪滴在手背上。

第一次撞见文彬跟校外的混混一起抽烟时，周常还以为他是被威胁了，还试图赶走那些不良，结果却被文彬从背后一棍夯倒晕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模糊一片，眼镜被丢掉了，自己似乎被反绑着双手丢在废弃工厂的水泥地上。

他听到文彬的声音跟旁人嘱咐说：脸上不要有伤。随后就是凌乱的拳脚打在他身上。这样持续了五分钟，施暴停下了，文彬蹲到周常身边轻声说：不疼吧老师。还请老师以后不要管闲事，我还是会继续做你的乖学生。周常从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见一张笑脸。

周常报了警，但是几乎无法提供任何线索，连自己挨打的地方他也说不出来，打他的人更是都没看清。警察调查了可能作案的嫌疑人，查看了疑似作案地点附近的监控，都一无所获。

同事们相信周常是被一帮混社会的人渣打了，但不相信主犯是那个优等生。周常想联系文彬的爸妈来学校聊一下，但是两位都很忙表示完全抽不出时间，也不希望周常再以这些荒唐的理由联系他们。

不过那之后文彬在学校里表现得很安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周常对自己的职业很有信念感，他相信教育最重要的还是育人。他总是试图教好每一位学生，但是现实情况并不理想，很多同学并不买账，私下聊天都是表达对他的讨厌。但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应该坚持。所以即使是像文彬这样的两面派学生，他也努力想把对方拉回正道。

于是当他看到对方的成绩严重下滑，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当众斥责了他，变相告诉所有同学他私下不端的行为。周常遥想自己读书的年代，别说是当众怒斥，哪怕是辱骂或者体罚似乎都是正当的行为，遇上暴躁的老师，每天上学都跟受刑一样痛苦。虽然方法是极端的，但是对于学习成绩和课堂纪律的效果却是明显的。

没想到这件事在文彬心里埋下恶毒的种子，他跟年级主任报告说周常经常辱骂体罚学生，并找了几个同学作证。当周常匆忙赶到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时，发现校长也在，才想到之前在办公室听到过关于文彬父亲跟校长私交甚笃的传闻。

事情闹得这么大，周常却并不慌乱，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颠倒黑白也不能无中生有。周常有条不紊陈述了整个事情经过，表示自己从未辱骂体罚过学生，可以查看教室和走廊的监控，也可以请班里其他同学来作证。

校长铁青着脸说：我们确实调取过校内的监控，你没有体罚学生。但是在校外的……周常愣了愣，什么意思？文彬突然哭起来，而且表现出忍耐很久极其痛苦的样子捂住流泪的双眼，大声说：周老师在校外猥亵我！

周常眼前一黑，什么东西，猥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进行辩驳，校长表示已经报警处理了。此后的事就是所有检查、调查流程走了个遍，虽然最后证实周常并没有对文彬做出过猥亵行为，但是校园里关于周常是同性恋、猥亵学生的各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学校论坛上也出现很多造谣、辱骂的帖子。书是教不下去了，学校停了周常的课，让他先居家反思检讨。

周常的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就这样看着金发的恶魔步步靠近：周老师，好巧啊，我记得你家不住这里吧？怎么跑这么远来买东西？周常感觉有些耳鸣，他咬紧了后槽牙，一句话也不想回答。

文彬还在靠近，甚至还想搭上老师的肩膀。周常猛地后退两步：别过来！胃里一阵恶心，周常下意识捂住嘴，皱起眉头。

那人俊美的脸倏地冷下来：我手里的东西太重了，麻烦老师送我回家，我家就在这附近。老师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在警察来之前我还有时间脱衣服，也有时间让你在我身上留下伤痕。

于是周常还是载着文彬上路了，他不明白，就因为那小小的一次斥责吗，就要记恨这么久？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学生，即使不能学有所成，也应该正直为人明辨是非，更何况文彬本就是个好苗子，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他并不希望这颗好苗子就这样堕落腐烂。

周常一路沉默地开车，文彬坐在副驾上很快感觉无聊起来。他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地敲打着车窗，突然他停下来，伸手摸向周常的衣兜。

做什么？周常条件反射般挪开上半身，方向盘被微微带偏。

好好开车啊老师，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辆车上。文彬打开刚刚摸出来的烟盒，抽出一支烟轻轻咬住，又在储物盒里摸出打火机点上。

你才多大，别抽烟。周常忍不住开口管教。文彬没有收敛，而是把烟往他嘴边递：老师也来一口？周常扭头：吸烟有害健康。而且也不是你一个学生该有的行为！

无趣。文彬一边说着一边摇下车窗，往外喷吐烟圈。

你再不灭烟，我就在这里把你放下。周常最后一次威胁道。

文彬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从中间将烟折弯，随手扔了出去：行了吧，周老师。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的气氛，一路无言，导航播报着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

关上车门，周常无言地看着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豪华别墅：你家人都没睡？

文彬熟练地开门：今天家里也没人。我出门喜欢留灯而已。

真是豪门大户。周常在心里吐槽。然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准备离开，还没坐进去，文彬拉住他：周老师，我看你买酒了，我这里正好买了熟食，我们喝一杯？

周常伸手把文彬的手拉开：我可是有同性倾向、会猥亵学生的变态，别跟我这么亲近。而且未成年不能饮酒。

文彬露出熟悉的明亮笑容：周老师别这么古板嘛，明年我就成年了。正好我们聊一聊，都是误会。

周常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心性是不坏的，如果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他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什么跟那些混混走这么近，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泼脏水，周常愿意去相信并原谅他。

应该没有喝太多酒的，但是后来却断片儿了。记忆的线索完全迷失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文彬在讲什么，他突然暴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他刚想站起来，一阵晕眩，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定是落在文彬家了。但是周常不想打开手机联系文彬。差不多一周没有开机的手机，各种信息和未接来电势必堆积如山。周常捏着鼻梁，无奈地叹口气，发动汽车，从导航记录里找到文彬家的地址。

汽车在那幢豪宅门前停下，周常走下车，发现门并没有锁。他推开门，偌大的房子里寂静得可怕。文彬现在应该还在学校上课，但是这么大的宅子连家政保姆都没有吗，还是说只是现在这个时间不在？文彬的爸妈常年在外飞来飞去地出差，不在家倒也正常。

那，是文彬今天上学时没有锁门？带着一连串疑问，周常走到昨晚两人喝酒的会客室，桌子上一片狼藉，并没有收拾。他看见自己的钱包和烟就摆在沙发上，于是走过去拣起来塞进口袋里。

沙发是深色的，但是还是有一块特别显眼的污迹。是昨天弄洒的酒吗？周常不由自主摸了一下，已经干了，在指间搓散是深褐色的粉末。周常将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恶心的气味。好像是……干涸血液的气味。

周常的神经紧绷起来，他渐渐闻出了宅子里弥漫的血腥味，而且随着自己感知到血腥味的那一刻起，腥味越来越浓。

他强忍住恶心，向气味最浓的厨房走去。眼前的景象让周常心脏骤停，厨房里到处都是血，干涸的血迹，半凝固的污血，粘稠的血块。最明显的血迹指向料理台后硕大的冰柜。

周常的手停在冰柜顶，他怕一切是最坏的结局，但是也希望只是自己想错了。这一片血腥现场使他不得不怀疑这里发生了凶杀案，但是也不能确定一定是人血，在看到尸体之前他不能贸然报警。

如果有人在这里被杀，死者会是谁，凶手又是谁，自己会再一次成为犯罪嫌疑人吗？周常双手用力，将柜顶翻开。里面是一包一包带血的塑料包裹，周常努力咽下翻涌至喉间的呕吐物，拿过旁边地上的扫帚，用扫帚棍挑开其中一袋，里面隐约可见碎肉和骨头。

周常丢下扫帚，后退撞上料理台，顾不上后腰的剧痛，他迅速跑出厨房，冲出宅子，坐进车里往家开去，一路上车速几度失控。

回到家里的周常丢掉了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冲进浴室想洗干净所有自己看得见或没有发现的血迹污渍。不一定是人类的尸体，而且跟自己并没有关系，冷静下来，周常不停往脸上泼水，随后又反复搓洗着颤抖的双手。

他洗净擦干以后，赤身往衣橱走去，当他拉开柜门的时候，发现里面放着一把溅满鲜血的尖利的剔骨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后面可能会拓展为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