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的汽车在环山路上疾驰,蒋雨缪坐在副驾驶上向外看,车窗的反光倒映出许彦的身影,他沉默着转动方向盘,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开口。
“好像要下雨了”,蒋雨缪首先打破僵局,视线扫向车外漫天的乌云。
“雨季到了”,许彦收回目光,继续平稳地驾驶车辆。蒋雨缪本身就容易晕车,上车后习惯性想要闭眼睛睡觉,奈何身边坐着金主,只好强打起精神支撑眼皮,现下许彦又一句话不愿意多说,蒋雨缪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头忽然垂下来把自己吓一跳惊醒后,蒋雨缪觉得脸颊腾一下的就红了,特别像过去上学的时候,听着课睡着了,原本没人发现,身体却忽然扑棱一下,硬是招来老师的白眼。
“想睡就睡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呢”,果然,许彦忍俊不禁地看过来,车窗外的轰隆雷声阵阵响起,蒋雨缪有点尴尬地转移视线,“没关系,我不困”,雨点此刻随风而至,砸落在车上,发出叮当声响,外面那么纷扰,倒显得车子里的环境更加幽静。
许彦没有再说什么,他感觉周身有些冷气,抬手想要打开车内空调,视线扫过蒋雨缪时,意外看到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指尖的动作就停下来了。
很多晕车的人不喜欢车内空调的气味,许彦觉得蒋雨缪应该也是这样,于是指尖向上抬了抬,点击屏幕上的音乐按钮。舒缓的钢琴曲从音响里传出,蒋雨缪觉得升腾起来的恶心好像也消减了不少。
车子驶进了一条很长的山谷隧道,隧道里昏黄的灯光覆盖在车身上,蒋雨缪看着车窗前方一成不变的道路,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
挺翘的睫毛在挣扎中颤抖,蒋雨缪觉得自己真的顶不住了的时候,忽然许彦轻轻开了口,“看前面”,蒋雨缪下意识地睁开眼看过去,车头刚好从隧道里钻出来,周围的环境豁然开朗。
山谷中一片巨大的湖泊上方,夜晚来临前最后的夕阳穿透两片乌云,从中间投射下来,那束金光在群聚的暗色中无比神圣,落下的光束投射在水面之上,波光粼粼了一小块湖面。
大雨即将倾盆,乌云挤压了暖色,在这空谷之上的悠悠虚境里。蒋雨缪没想到会看见夹缝中照耀的光芒。
“好美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蒋雨缪的困意抛诸脑后,为面前的景色张开嘴巴。许彦侧头看了她一眼,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他想起,那天进去咖啡店之前,路过窗口,蒋雨缪出神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阳光落在她身上,蒋雨缪自己却全然不知。许彦那时便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如此相思呢?
许彦静静地看着蒋雨缪的侧脸,车子缓慢地在山谷中行驶,他开始对面前的人产生更多兴趣,超越最初“能让安宁亲自来求我的人,到底是谁”这样的好奇,许彦开始觉得蒋雨缪身上,似乎有更多吸引他的地方。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
“滴——”
前侧经过的车辆鸣了声车笛,许彦把视线转回道路上,眼神看向前方的时候,他想起,之前安宁对他说的话。
“许先生,完美主义有时候并非一件好事,人无完人,更要紧的不是你是否完美,而是你能不能看清你自己。”
——
许彦大抵是看不清楚的,他才二十九岁,就已经成为恒健集团市级的负责人,然而这并非他天赋异禀,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关系,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很难达到这样的成就。
他不如父母那般聪明果决,雷霆手段,于是从小到大就只能听从全部的安排,学习金融,学习礼仪,十二岁他就被送到国外独自生活,回国后又紧接着开始进入恒健,从中层做起一路晋升。
在外人眼中他是完美的总裁候选者,上好的适婚对象,鲜花和赞美数不胜数,没人知道许彦越是得到这些,就越是在心里害怕,只有许彦自己清楚,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他听不懂语言,学不明白课程,他害怕恐惧,然而没有人能够出现在身边,于是渐渐的,他学坏了,开始抽烟喝酒,跟着朋友去酒吧夜不归宿。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正烂醉如泥,两个巴掌打醒了他的身体,母亲的眼泪叫醒了他的灵魂。
许彦是愧疚的,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央求父母再给他一次机会。然后他浪子回头,学成归来,他以为这就皆大欢喜了,然而在团聚的时刻,举起酒杯,父亲笑着和他碰了碰杯,他说。
“你之前在外面做了那样的丑事,我和妈妈真的对你很失望,都想要放弃你了,还好你现在又走回了正路,好好保持,不要忘记你之前犯下的错误,你要记得当时跪下来说的话……”
“爸!”许彦开口打断了父亲的发言,抬眼看向父母投来的冰冷目光,重新举起酒杯挤出一个笑脸,“开心的日子,可以不要讲这些吗?”
“要你记住这些是为了督促你不要犯错,你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还怕爸爸妈妈说吗?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完美的小孩,我现在也不会对你讲出这种话来!”
许彦的父亲生气地将酒杯砸在桌面上,母亲赶紧过去安抚他的胸口,同时扭过脸开始落泪。
“彦彦,你爸爸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啊,当初妈妈看到你那个样子,心都快碎了,我的儿子送出去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那么不堪的样子呢?我们只是怕你又变坏,又成为那个让我们害怕的小孩……”
她开始哭泣,许彦就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罪人。最后他还是跪在父母面前,垂着头,低沉着嗓音承诺,“我绝对不会再变坏”,这场庆功宴才得以继续进行。
只不过饭菜放进嘴里的时候,许彦才发觉,里面什么味道都消失了。
——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的时候,许彦转过身看向蒋雨缪,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不过似乎没有睡稳,睫毛一直在轻轻颤抖,他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瞬间,那双眼睛就睁开了,一副‘没睡,我真没睡’的可爱模样。
“下车吧,到地方了”,许彦浅笑着咳了一声,解下自己的安全带,推开车门去拿行李箱。
走进酒店办理好入住,蒋雨缪发现许彦正好就住在自己楼上,便一同乘坐电梯上楼。分别之际,许彦绅士地帮蒋雨缪把行李箱搬出了电梯门,他抬手,“片场见啦”,蒋雨缪脑袋一时堵住了,也抬起手,从额头上向外比划了一下,如同酒店门口的安保大叔。
“老板慢走……”
蒋雨缪说完,发现彼此都愣在了原地,电梯门尴尬地关上时,蒋雨缪从缝隙里看见许彦捂着嘴在笑,恨不得藏到脚下卷边儿的地毯里。
怎么就能把心声直接说出来呢!
磨磨蹭蹭走进房间里,蒋雨缪颓废地把行李箱扔进角落,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开始马不停蹄地修改剧本。刚刚在车上接到了导演电话,现在还需要根据现场情况对内容稍加调整。
指尖顺滑地落在键盘上,时间便在此悄悄流逝,结束工作躺在床上的时候,蒋雨缪拿起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咕噜——咕——”
肚子也在连轴转的工作之后,终于发出了抗议,蒋雨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准备外出觅食。
酒店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中,蒋雨缪挑选了几样食物后,端着东西向窗边走,她记得那边有几个零散的座位,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
“蒋小姐,好巧。”
刚一绕过去,蒋雨缪就看到许彦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很早就发现了蒋雨缪的身影,在此等候多时。
“许,许先生?好巧,你也才工作完?”许彦帮忙拉开的椅子,蒋雨缪赶紧坐过去,放下手中有点烫的食物,扭头看向许彦,“你喝酒了?”
许彦点点头,对着玻璃的反光,看了看自己的脸,有些疑惑。
“你看出来的?还是闻出来的?”
“闻出来的,你脸不红。”蒋雨缪嗦了一口泡面,声音嘟嘟囔囔的。
许彦侧身从纸抽里取出一些纸,修长的指尖将其折叠好放在嘴边,将刚刚蹭上的食物擦掉,动作很是优雅,就算是吃路边摊也依旧难掩骨子里的气质。
“刚刚在这边谈生意,去了一家酒吧,酒不好喝,吃的也不行。不过你鼻子还挺好使的,我回来特意洗过澡,你还能闻出来”,他的长腿交叠在一起,手臂松松垮垮的搭在椅背上,整个人一派轻松的样子。侧目看向蒋雨缪扎起来的长发,那条伤疤第一次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
“脖子上的伤口,怎么弄得?”
蒋雨缪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抬手摸上脖颈,指尖触碰到那处褶皱时,长长的睫毛才翻起来,转头看向许彦的眼睛。
“小时候淘气被东西刮了,安医生没有和你讲过吗?”
撒谎,那眼神明显是在试探,不过许彦弯弯眼角,轻声说着。
“……没有,我和他也只是有业务上的往来而已”。
“这样啊”,蒋雨缪把头转过去,继续吃东西,她抬眼从玻璃上看许彦,总觉得这个人带有一种目的性地在靠近自己,她不知道这个目的是什么,但她仍然相信自己的直觉。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会因为一种莫名的喜爱和讨厌而进行下去,谁也回答不上来这是什么逻辑,但总会又这样的时刻,你看着他,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你。
蒋雨缪仍旧固执地认为,许彦至少,不是个坏人。
——
酒店房间里,吴心悦穿着许彦的宽松衬衣,走到落地窗前,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精致小巧的嘴巴在玻璃上哈气,然后用涂着亮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在上面写着‘许彦’两个字。
一旁的手机闪亮着震动,吴心悦扭过头去看,不是许彦打来的,而是备注为A的号码。她忽闪着大眼睛,歪头看向手机屏幕,像是故意在等待对方的耐心有多足,终于在电话即将自己挂断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接听起来。
“你就敢直接这样打过来?不怕被许彦发现吗?”吴心悦的声音娇滴滴,眼神却无比冷漠,躺在松软的大床上,长发海藻一般向后铺开。
安宁对着电话低笑,“看来他很喜欢你”。
吴心悦勾起嘴角,手臂向天花板够去,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完美的贴合骨骼在生长。天花板上的灯光透过她的指尖,明暗交错的映在她的眼眸里,她声音轻轻的,饱满的唇都似乎没有颤动。
“是啊,谁会不喜欢我呢?”
在这个美色当道的社会,所有人都有着藏在心底的黑暗面,只有欲望丛生的时刻,才会把它展现出来。吴心悦是欲望的牵引绳,是邪恶的导火索,因此他们可以无限脱罪,因此,人人都爱吴心悦。
作者有话要说:新角色开启,漂亮姐姐最惹人爱了~
最近在看《包法利夫人》,许彦的角色设计上有一些夏尔的情感特质
早期的家庭压抑住许彦的个性
犯错后的他落进完美主义的陷阱
看到后面的话,大家会明白许彦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
希望我的文笔可以好好去塑造他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困难
我最近也跳出了完美主义的陷阱,世界是个我们犯错的机会的,所以一切都可以努力去尝试
希望看到这里的小宝贝们,也可以开始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勇敢地去创翻这个世界!!!